第570章 攻心(下)(1 / 2)

“白姑娘。”

李幼白踏出院落门槛之际,祝知夏已在外静立良久,此刻率先开口招呼。李幼白闻声,眸光缓缓转至她处,唇角轻扬,双手抱拳,姿态优雅又不失友善。

祝知夏这性子,着实活泼好动,一刻也不安分。她全身上下皆是外伤,对于武功平平的女子而言,这般伤势已算严重。

况且女子本就恢复力不及男子,她却如此迅速地起身走动,也不担忧旧伤复发,着实叫人担心。

“祝小姐,身体可还安好?昨夜观你情形,似不太乐观,还望你多卧床静养才是。”李幼白眉眼间满是关切,轻声提醒道。

祝知夏转头望向苏尚方向,只见兄长祝明远已陪同着远去,丝毫未留意到妹妹还在此处,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无奈。这兄妹二人,看似亲密无间,实则又透着几分疏离,这般关系,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经李幼白这么一提,祝知夏的思绪瞬间被拉回昨夜。她只依稀记得自己痛哭一场,而后便在李幼白怀中沉沉睡去。

从小到大,她鲜少展现出软弱哭泣的一面,即便比武切磋输了,也定会当场找回场子,绝不服输。

可如今,想到爹爹已然故去,那些本欲倾诉的话语,又被她狠狠咬住下唇,咽回了心底。

她强撑起一抹笑容,面上却难掩疲惫之色:“昨夜之事,有劳白姑娘费心,多谢了……”

李幼白随意地摆了摆手,眉头微蹙,面露些许苦恼:“如今世道纷乱,兵祸不断,祝小姐何必如此客气!”

她生得肤白貌美,在祝知夏眼中,不过是个小妹妹。可此刻,她的举止却透着几分老成,行事洒脱随性,自有一股高人风范,反倒显得可爱非常,看得祝知夏一时出了神。

日头渐高,还未到午时,炽热的日光便已将整片山岗尽数笼罩。蝉鸣声此起彼伏,在这盛夏的午后,更添几分寂静与燥热。若没有黑虎寨这档子事,此刻的祝家庄应是一片农忙景象,众人都在田间辛勤劳作。

祝知夏跟在李幼白身后,离开了院落,朝着山庄另一侧走去。山岗之外,视线不及之处,贼人或许正暗藏其中,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经此一役,祝家庄众人皆被黑虎寨的凶威震慑,即便有人如祝明远一般,敢与徐虎拼死一战,可在这众多村民之中,能受其影响之人终究寥寥。

往日里,祝宏带领众人在此安居乐业,可当大祸临头,多数人还是只顾着自己的小家,一有机会便争相逃离。

面对庄里人有意无意的忽视,祝知夏心中满是失落与无奈。虽说她尚在养伤,可醒来之后,竟无一人向她禀报庄子里的情况。

她本无意与哥哥争夺庄主之位,牢记着爹爹的教诲,时刻关注着祝家庄的局势,满心希望能为庄子出一份力,加入到庄中主事的行列。

然而,她深知,与官府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若非万不得已,她绝不愿走此一步。

夏日的微风徐徐拂过,掠过庄子里的榕树,风中夹杂着青草的青涩与血腥的味道。

祝知夏望着身旁倚在树下小憩的李幼白,心中疑虑难消,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即便你们审问出些什么,也不过还是守在庄子里,这般做法意义何在?况且你们停留越久,泗水县便越危险。那段鹤年手下人多势众,若是兵分两路攻打泗水县,你们又当如何应对?”

在祝知夏看来,祝家庄已然陷入绝境,而苏尚等人,似乎也并无退路可言。

李幼白接连两夜未曾合眼,又经历了一番拼杀,早已疲惫不堪。听到祝知夏的质问,她轻轻打了个哈欠,语气平淡地回应道:“苏县令所做之事,可不仅仅是审问这么简单……”

话说到一半,她缓缓睁开双眼,见祝知夏一脸担忧,料想她是对苏尚缺乏信心,又或是对未来深感迷茫,便话锋一转,说道:“徐虎与段鹤年并非铁板一块,你若真想知晓详情,大可亲自去问苏县令。

你身为祝家庄主之女,她岂会将你拒之门外?”

祝知夏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她虽武艺不精,但自认并非无能之辈。哥哥祝明远性格莽撞,在她看来,并不适合担任祝家庄庄主之位。

若不是爹爹曾有交代,她定要站出来,一展自己的才能。可如今,也只能由着哥哥去了……

祝知夏站在大树之下,背部的伤口刚刚开始愈合,她不敢坐下,只能微微倚靠在树干上,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与不甘,缓缓说道:“苏县令若真心想要除贼,为何不向朝廷上书,请求派兵支援?即便从南州或东州调遣几百官兵,里应外合,剿灭贼人也并非难事。如今这般打来打去,死伤的都是自己人,难道朝廷就打算袖手旁观,坐收渔利不成?”

李幼白望向远处的群山,只见山峦间生机勃勃,却又隐隐透着一股肃杀之气。她睫毛轻颤,缓缓摇了摇头,说道:“你们不信任朝廷,倒也情有可原。而朝廷的所作所为,也正如你们所想……”

说到此处,她缓缓站起身来,沉思片刻后,决定将实情和盘托出,“你们水梁山的人,大多身负罪名。朝廷若真派军剿匪,你们又有几人能逃脱?”

“这一点,我深信不疑。”祝知夏点头应道。

李幼白目光如炬,紧紧盯着祝知夏,语气严肃地说道:“但你要明白,大秦统一天下乃是大势所趋,水梁山被清扫也只是时间问题。

你只看到南州和东州对此地不闻不问,却不知有多少官吏、商贾、门派和江湖人士,靠着这两边的走私线路,搜刮民脂民膏,中饱私囊。若让他们除贼,没了这等营生,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她顿了顿,又望向天边那残缺的云朵,声音低沉地说道:“军队若真来剿贼,倒还好说。最怕的就是他们与当地官府、商贾相互勾结,强占农户土地。到那时,军队在前,你们稍有异议,便会被扣上忤逆谋反的罪名。可若是苏尚能先行一步,掌控水梁山,便能杜绝此等隐患。待日后朝廷大军到来,土地皆在苏尚手中,名义上仍属朝廷。如此一来,即便朝廷想有所动作,也不会对自己人下手,你们至少还能有口饭吃,不至于饿死。这或许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祝知夏听完这番话,心中顿时乱作一团,难以置信地连连摇头,咬着牙质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一开始不向我爹爹说明白?难道你们觉得我爹爹只顾着保全自己,全然不顾庄子里的百姓?”

李幼白眼神闪过一丝慌乱,含糊其辞道:“这我并不清楚,我只是跟着自家主子来此做生意,对此事并不熟悉。这些也不过是我听苏尚与主子交谈时,偶尔听到的只言片语。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你爹爹太过精明。古往今来,从无一人能在三方势力间保持中立……”

说罢,李幼白从祝知夏身旁走过,独留她一人在树下,神情黯然,满心惆怅。

这番计划与谋略,太过庞大复杂,叫人难以想象。况且苏尚不过是个小小县令,真有如此魄力去实施这般大事?改变水梁山,听来就如同天方夜谭……

然而,祝知夏望向庄子里那些严阵以待的民兵,他们脸上满是坚毅与决绝,又想起山岗外那两个水梁山最大的贼头——徐虎和段鹤年,此刻竟聚集在水龙岗外,这般情形,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李幼白离开后,寻了一处干净幽静的角落,躺下身来休息。她闭上双眼,沉思良久,又缓缓睁开。

她深知,自己对祝知夏所说的这番话,定会原原本本地传到祝明远耳中。这般看似宏伟的局势,或许能触动他们兄妹二人,让他们产生一种身临其境,参与家国大事的感觉,从而全心全意地支持苏尚,协助她成事。

说到底,在李幼白眼中,这兄妹二人不过是可利用的帮手罢了,远没有他们自己想象中那般重要……

夏日酷热难耐,连日征战留下的尸体经烈日暴晒,散发出阵阵恶臭,在山岗外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