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书中悲人(二更)
她的声音抖了:“你怎么知道?”
书中世界,她隐瞒了这么久,两世压在心底,从没敢说出口……
徐薇擡头,那双阿俏所熟悉的含情眼,流淌出浅浅的哀意,“你昏睡时,我用搜魂术查看了你的记忆。”
阿俏失声,眼中积蓄起水光:“为什么?”
搜魂禁术会使施术者和受术者都承受无边的痛苦,上一世的往生秘境,她应受过一次,那是神魂摧裂的痛,
“你为什么要看我的记忆!”慌乱和无措的情绪交织着,阿俏猝然失控,簌簌泪水往下掉落,“你都看到了什么?”
是书中全貌,还是匆匆一笔?
她想象不到,也不敢去想。
泪水模糊了双眼,阿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害怕,分明徐薇就好好的在她面前,她却觉得,自己就要抓不住他了。
她哭着闯进徐薇怀里,将他死死抱紧,一分力气也不肯松,徐薇回抱住她,安抚地抚摸她的长发与背脊,轻声说对不起,“你在梦中睡了太久,不愿意醒过来,我没有办法。”
找回阿俏元神的第二天,徐薇为她重塑了一具肉身,与当初的那具一模一样,后肩有一朵花痕。
元神与肉身的融合远比他想象的要快,上一世他花了很久才将李绵的元神灌入须臾木中,这一世,须臾神树像是默认了这抹来自异世的异魂是自己的一部分,只用了两天,阿俏元神就在新的身躯中得到融合。
第三日,徐薇听见了阿俏叫了自己一声。
她闭着眼,陷睡在梦中,一遍又一遍地叫他的名字。
徐薇尝试着将她唤醒,徒劳无功。
似乎是融合出了问题,但须臾木没有任何不妥的迹象,徐薇只得将阿俏的元神重新剥离出来,带入须臾境。
境外一天,境中一年。
须臾境中,小鸣山曲水流丹,阿俏的元神损耗被飞快地修补好,却依旧每日昏睡。
她似乎陷入了无尽的幻梦中,躺在床上无时无刻不呓语着徐薇的名字,徐薇在她耳边一声声唤她,她听不见,反而从眼角落下泪来。
她说,徐薇,这儿好黑,我什么也看不见。
她说害怕,她似乎又被抛弃在了黑夜。
徐薇就是在那个时候施下了搜魂咒术。
咒诀一落,神魂摧痛。
他在咒术中看见了从未见过的广袤世界,以及一个幼小孩童,孤独、离奇又漫长的一生。
大雪纷飞的夜晚,树叶油绿的窗边,陈旧方正的书桌……阿俏在一间不属于她的小小的房间里,缓慢地、坚定地,由稚嫩成长到成熟。
她有一个与她性格绝不相符的名字,名中带“绵”,可活得倔强而通透,大多时候她都带着明媚灿烂的笑容,但到了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把自己圈在安全的小屋里默默舐伤。
没什么是值得她爱的,也没有什么人会爱她,她过早地明白了这个道理,于是对一切都不抱有期待。
训斥责骂不会在她心底留下伤疤,她就像一个匆匆赶路的过客,两耳不闻,平静地走过人生的每一个阶段,而能让她眷恋的终点,从不属于这个世界。
书中人的觉醒,亦是一种坍塌。
阿俏的哭声抑制不住,阁屋里除了远远的水瀑声,便只剩下她的啜泣,“你不该看,不能看……”
但徐薇说:“我并未觉得难以承受。”
他牢牢地把阿俏扣抱在怀里,彼此不留一隙,吻着她的额角,柔声道:“书中悲人,能为你所爱,我很庆幸。”
他心心念念的,犹豫不决的,终于能够放下。
原来,她是为爱他而来的。
怀中一空,是徐薇松开了她,阿俏连再去拉他的力气都没了。
她感到眼前一晃,眼中出现两个徐薇,一个弯腰替她拭泪,一个推开了阁屋大门。
山谷的光与风都落进来,徐薇站在门边,回眸看了她一眼,阿俏趔趄着想要下床追赶上去,身边的徐薇却重新抱住她,“别怕,渡劫分神之术,我还在。”
阿俏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要去做什么?”
徐薇凝视着她的双眸:“你已尽全力,接下来的事,该由我去做。”
“什么?”
“九州崩坏不是因为天邪,而是因为我。”
分神在床边坐下,门未关,青纱飘动,与他的衣袂一起晃在阿俏眼里。
阿俏心塌,潸然泪下。
她一早就知道,书中的一切都是为主角而生,鸿野之战是,九州崩坏也是。无论迷蛊抑或是天邪,都只是为紫薇尊者一人而铺垫的设定。
他是救世主,要剑守苍生,要成为书中描绘的“唯一近神之人”,所以必须经历师门生死离别,必须亲眼目睹九州尸骸遍地,必须在末日关头仍保持一颗赤子之心。
没有为什么,就因他是徐十七,是书中剑守苍生的紫薇尊者,这是他的宿命。
可她还是奢望,或许凭借着自己微薄的一点力量能作出改变,她不愿再见徐薇颠沛于无尽的杀戮。
“我已经封印天邪,地气也被镇压了,你不用再担心九州,”她抓住徐薇的衣角乞求,眼泪簌簌下坠,碎声道,“无论你想做什么,能不能不要去?”
徐薇闭上眼,眉心印记一闪而过,是他的本体越过了南康结界。
他留给阿俏的,是一缕分神。
“阿俏,天邪无法斩尽,除了侯礼谢,还有梁丘,还有郁琮,它可以是万万人……只要我活着,只要我还是徐十七,天邪就永远不会消散。”
——
宁志十六年,九州惊变,郁琮堕邪。
一切都比书中发生的要快,原三十年间发生的剧情,挤压到了三年,就好像是天道给予阿俏擅自干扰书中世界的惩罚。
抚羊幽谷,一夜折损四百余名修士,郁琮仙尊在幽谷堕邪,屠士百余。
血河流淌的那晚,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已故的逍遥剑仙,李从吟。
九州大陆的剑修们一生的信仰,以一缕残魂的形式出现,替天书圣女侯礼闻抗下了致命一剑。
渡劫大能的一剑,震碎了剑仙最后一丝神识,灵散之际,紫薇尊者从南康赶来——
的确是从南康,越过障天结界,穿过雾洲,直入幽谷。
那夜的幽谷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四人知晓:紫薇尊者本人、被困压在谷中的郁琮,以及玄水嵇无双、天书圣女侯礼闻。
或许是尊者惜才,又或是尊者仁慈,总之,他将鸿蒙大比中名震九州的两位天才救出来了。但没等天书与玄水言谢,尊者一道剑光,又折回了南康。
有人说,尊者是去斩除南康的那位渡劫大邪修了,也有人说,他是去寻找两位渡劫陨落后留下的灵墟。
而更多人问:他为何不诛杀郁琮?
郁琮仙尊堕邪,残害修士,致使仙门大能凋敝,理应就地诛杀。
剑仙魂散前的最后夙愿便是祈求九州太平,可紫薇尊者只用大阵将郁琮困锁在了抚羊幽谷内,违逆师命,更有违天道。
此番话传到清玉宗,敏言气得差点又走火入魔。
他和清玉掌门李惊澜,两座认亲不认理的杀神,立刻抄剑杀来抚羊。
抚羊幽谷,阵光明灭。
冲天的血腥味从谷底传来,敏言立于谷顶虚空处,望着脚下黑红的血光,连火气都忘了撒。
御剑落地,他走到李惊澜身侧,低声问:“掌门,是否要入谷探看?”
李惊澜语气平静:“尊者设下的困阵,你我进不去。”
“那可要去南康寻回尊者?”
“南康有他不想让我们见到的人。”
李惊澜看向身后,雾洲在南,南康被天水相隔,只见高耸寒山,障天的结界在洲雾中忽隐忽现,“这结界,没人能过去。”
敏言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这结界也是尊者设下的,为何?”
李惊澜负剑转身,“他从不向人解释。”
敏言愣了愣,到底没说什么,御剑随他离开。
云乐小镇中,大宗悉已撤退,只剩百余受伤的各地散修正在休整,忽然天边闪来两道剑光,落到镇外。
众人戒备之时,李惊澜拎剑走入镇内,在一众惊慌不安的目光下开了口:“清玉开关。”
说罢,他又化作一道剑影,蓦地走了。
只留下敏言,愁眉苦脸地向这些一脸懵圈、满头雾水且狼狈十足的无宗无派的散修们解释:“诸位若有需要,可以来清玉宗医治养伤。”
完了,他补上一句:“不收灵石,但要钓鱼。”
地灵前辈最烦吵闹,这么多人,灵河里的鲫鱼又要遭殃了。
*
抚羊幽谷的困阵之下,郁琮跪伏在最深处,胸口插着一把银白长剑。
血从他的胸膛渗出,滑落到身下,汇入血河中,鲜红河水穿过弥漫的黑气与雾气,流向未知远处。
前方有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并伴随着一道慌乱的少年声:“仙、仙尊!”
郁琮微微擡头,看见了不远处的冯古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