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祭剑之后(一更)
“李绵,李绵!”
当腰一脚,阿俏痛不欲生,眼还没睁开,胳膊先伸过去,捂住后腰抽气:“李坚!你踹我干嘛!”
李坚的声音喊过来:“这都快中午了,你还不起床!还吃不吃饭了!”
阿俏翻了个身,没睁眼:“八百年前就辟谷了,吃什么饭——”
她一顿,猛地起身——
眼前漆黑。
阿俏倏地冒了满背的冷汗。
腰上的痛感还没消退,胸膛一下好似被腰斩过似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喊疼。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渐渐冷静下来,摸了摸后腰,身上是干的,没有血,也闻不到腥味。
那为什么会这么痛?
她用力回想了,想了三秒,心中豁然——原来我是死了。
南康北境的石谷谷底,她一定被砸成肉泥了。
不过,死后人也会有痛感吗?
她又摸了摸自己,没什么感觉,那痛或许只是因为死前太鲜明,才使得她死后也记得清。
她试图环顾四周,可眼前全黑,压根没有“周围”这一概念,就下意识地唤了一声:“仙长。”
自然没有人应她。
原来死后就是一片漆黑,阿俏揉了揉眼角,与幻境碎裂后也没什么不同,一样是无边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她其实是有些害怕的,不,是很害怕。
黑暗便意味着未知,未知即恐惧,这是人之本能。
可她还以为,在经历了纷纷扰扰、大大小小的奇遇之后,自己的小胆儿总该大了点,没想到还是一如既往地不争气。
徐薇得知她的死讯,会是什么反应,该不会一怒之下要倾覆九州吧?
……阿俏好委屈,她原本并没想死。
她只是想用自己的神魂祭封天邪,上古祭剑法,她早已在心中试练过上百次。
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她的神魂不死不灭,剑主不死,封入剑中的剑灵将永远不得脱身,天邪就再也不能现世。
这么做的理论呢?没有理论,她只是拿命在赌,郁琮能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她祭封入剑,说明上古祭剑法能打破规则,那她应当也能用其封印住天邪……吧?
结果显然,她赌输了。
一个赢惯了的赌徒终于走错了路,一朝大意,满盘皆输。
她在黑暗中待坐了许久,脑海中纷纷杂杂地想了许许多多,前世之景、今生之事,合庄、清玉、淮阳……
每一段记忆都无比鲜明与清晰,当阿俏想要沉浸其中、抓紧这些记忆来回顾当时心情时,理智就彻底地崩溃了。
她想徐薇。
十分、非常、异常之想。
若人死后,肉体、灵魂与思想等种种,都能在一刹那间烟消云散,她或许就不会像眼下这样难过,也不会感到虚空、不安的恐惧。
兴许是一天,又兴许只是一个小时,她再忍受不了绝对的安静和黑暗,趔趄地爬站了起来,就像当初她在娑婆幻境中那样,一直一直地往前。
幻境中有心魔陪她说话,而这儿什么都没有,每走一段时间阿俏就得停下来确认自己的存在。
一会儿,她觉得自己是个人,一会而又觉得自己是一棵树,但树是不能挪步的,那么她就是个长了脚的树妖……
在又一次误认为自己是一块滚下山的石头时,阿俏意识到,如果再没人和自己说话,她会先一步疯了,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神经病。
她只能一遍遍地发出点声音,起先是自己的名字,后来变成徐薇的,再后来将她认识的人的名字全都念了一遍。
人名念完,改换地名,换成《九州奇闻》中的每一座山川,过去所经历过的每一件事。
当能够想起的所有都念完,她停了下来,看着未知的方向,没了力气。
她走不出去。
她永远也走不出去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何死后她会被困在黑暗中,为什么没有流归往生河?
阿俏原以为,即便是身死,她也能在往生河和徐薇再相见,届时她想把心中所想全都告诉他。
跟他说,自己一个胆小鬼,是鼓起多大的勇气,才敢直面天邪;忍着多大的痛苦,才将紫薇剑插入自己的胸膛,血祭上古祭剑法。
徐薇一定很生气,她也想好了哄他的办法,他最爱喝苏陵的湖上观音,爱跟渡生佛尊下棋,茶棋相奉,一定能安抚他的脾气。
她还有许多民间话本,不止情情爱爱,人间百态,总会有他喜欢的。
可这些,都成了空。
阿俏茫然,她感到心内悲哀,脸颊微凉,就擡手摸了摸脸,碰到了两行水痕。
死后,人也会哭?
有泼天的水声从身后传来,她分不清那是自己的哭声还是什么别的,只知道水声响起的一瞬间,自己便被淹没了。
*
有光从头顶晃过来,阿俏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
眼前有一抹黛色。
她眨眨眼,确认自己没看错,愕然将眼睛瞪圆。
徐薇的脸离她很近,只有一掌之距,阿俏甚至能够一根一根地看清他的眼睫。
他正在浅眠,双目轻阖,向来清和温雅的眉眼间有一层淡淡倦意。
窗外的轻风吹拂进来,一些不算明亮的细微光影透过软纱晃在徐薇的眼尾和脸侧。阿俏眼中只剩下这张熟悉的脸庞,懵然想摸摸他的脸颊,手擡到一半,赫然一惊:
徐薇怎么在这儿!
这是哪儿,往生秘境?
她急忙看向四下,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这是一张不算太宽敞的清床,床角悬有青光纱幔,眼下纱幔被青玉竹节弯钩束勾着,钩上挂着一枚玉铃。
阁屋内置物清简,不缀繁饰,靠南的绿窗开着,透窗能看见远处飞珠溅玉的瀑布,哗啦啦的水声这才在阿俏耳中变得清晰。
这是,徐薇在南康大雪谷的闲居。
屋内陈设熟悉,但阿俏是先想起了这座绿阁的位置,之后才迟缓地记起它的由来。
这是徐薇曾经待过的地方,他们俩一起来过,为什么来……
脑海里一片混沌,她好像失忆似的,忘记了许多东西,但细细一想,似乎也都能记起来,只是回忆起来格外费劲。
她记得,她应该在南康北山谷。
她用上古祭剑法自戕,将天邪封入了紫薇剑中。
这一点头绪理清,下一个来了。
徐薇为什么在这儿,他不是应该在中州制衡云京吗?
南康发生的事他应该不知道才对。
她是故意瞒着他的。
阿俏一僵,心底哇凉,暗道不妙,小心翼翼地撑起上半身,发现身体异常之重,一丝灵力也调不出来,当即怕上加怕,自我安慰了半天,越过徐薇,轻手轻脚地下床。
脚刚踩到地面,背后响起徐薇的声音:“去哪儿?”
阿俏卡住,干停了三秒,巴巴地扭头:“我知道错了……”
还没说完,眼前一晃,是徐薇把她拽回了床上。阿俏连救命都没来得及喊,头晕眼花地被按倒,只听得“刺啦”两声裂帛,脑袋没反应过来,手腕上先感到一紧。
她惊声道:“又绑?!”
喊完又疑惑,为什么要说“又”,难道以前也绑过?
两块软帛绑着她的手腕,栓系在床头木上,徐薇压着她,低声道:“不绑,下次我该去哪儿找你?”
阿俏脑子还在宕机,没完全清醒,下意识回答:“往生河吧。”
徐薇的眼神在她说出这句话的一刹那差点飞出冰棱子。
阿俏晃了晃头,觉得他这副模样好看又眼熟,拼命回想,好像曾在娑婆幻境里见过。
娑婆幻境,她当时是怎么进去的?
想不起来。
阿俏要崩溃了:“仙长,我好像失忆了,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不,不是完全想不起来,而是只记得一些关键重要的剧情,内容与细节好似都被盖进了土地下,不使劲刨出来完全找不到头绪。
就好像昏睡太久,一觉醒来忘记了今夕是何年。
徐薇问:“我是谁?”
阿俏想敲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无奈手被绑着,只能晃了晃脖子,可怜巴巴地说:“你是徐薇。”
“你是谁?”
“你道侣。”
徐薇:“……”
忘了不少,道侣是谁记得倒很清楚。
哪知一转眼阿俏又开始惊恐:“我们是什么时候结契的?是你自愿的吗,还是我强迫你的?”
徐薇刚要回答,她又急急忙忙地问:“你是我房中相公吗?”
徐薇:“……”
“不知道为什么,我脑子里刚才突然窜出来‘房中相公’这个词,感觉很不好,我对你做过什么?”
她一股脑地抛出许多问题,嘴皮子说干,越说越着急,嗓音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