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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1 / 2)

第66章

索寻自己溜达回了归去来山房,晚上没点外卖,凑合着把冰箱里的一些边角料做了份杂蔬汤,煮了点米饭,倒一块儿做了顿泡饭,就算作晚餐。电脑上挂着微信,就这么做顿饭的功夫,工作群的消息已经累积到了“99+”。索寻捧着精致的大汤碗坐回来,大致翻了一下群里内容——在商量电影去哪里拍的事。一方面主张去哈尔滨,毕竟原着里写的就是哈尔滨。另一方面主张在北京就能拍,省钱。

索寻没发表看法,他现在还没一个确定的主意。关了聊天窗口才发现光端了汤碗过来,没拿勺。但他懒得再站起来,就端着碗把汤泡饭当粥喝。刚喝第一口,安德烈的头像就在他电脑上跳起来,发过来一个视频请求。索寻把碗放下,点了通过。安德烈那张浓妆艳抹的脸就突然从屏幕上跳了出来。

索寻:“……”

他缓缓地把碗放下,盯着安德烈蓝色亮片的眼皮子和沾了羽毛的睫毛末端看。安德烈刚要开口,旁边就有声音跟他说话。安德烈的镜头颠倒着垂下来,能看见后台一片乱糟糟的景象。索寻等了一会儿,安德烈那边才说完了。他重新举起手机,再次亮出他夸张的眼妆。

索寻:“大哥,什么造型?”

安德烈笑了,微微低下头,去扯自己眼睫毛上的羽毛,看得出来他戴得很不舒服。一边快速移动,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索寻看了一眼时间,算了一下,巴黎这会儿应该是中午,但看安德烈的妆造,没个三四个小时下不来。

“今天大清早就有秀啊?”

“不是秀,”安德烈回他,“拍杂志。”

“午间休息?”索寻继续喝他的杂蔬汤,一边问安德烈,“你吃什么?”

镜头随即翻转过来,给索寻展示一个自助台,有各种面包,还有火腿片、生菜、洋葱、番茄什么的,看起来像个赛百味柜台,就是每个餐盘上都贴着那个杂志的牌。

安德烈把镜头转回来,继续对着自己的脸:“那个都贴到上海了?”

“嗯呢。”索寻夸他,“你牛呗。”

“你在吃什么?”

“杂蔬汤泡饭。”索寻把碗亮给他看。汤水已经被他喝了一大半,米粒被泡发,留了小半碗。索寻很没形象地“呼哧呼哧”往嘴里倒,碗太大,不太好控制量,吃得颇有些狼狈。安德烈在那头看着,不用索寻说就知道怎么回事,轻声叹了口气:“懒死你算了。”

索寻把碗放下,嘿嘿地笑:“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

“不是你给我发的照片吗?”

“我就发你看看。”

那意思是安德烈“已阅”一下就完了,他一般也确实是这样的,两个人聊得总是有一搭没一搭。但总体来讲,自从几个月前他去西安帮安德烈处理家里的事情以后,索寻觉得他和安德烈之间“正常”了很多。算起来,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恢复邦交”。第一次是通过写邮件,后来因为索寻跟陆歆在一起了,安德烈就不联系了。第二次则是去年春节那次,索寻给他发邮件,两个人加上了微信,但又是因为陆歆替索寻回消息,安德烈非常知趣地退场。

其实一直到这次以前,索寻都没有意识到每一次都是他去破冰,是他在维护着这段……说不上来算友情还是算什么的关系。但这次好像有点不同,都是安德烈主动地来找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次索寻跟安德烈说的那些和陆歆有关的话,感觉安德烈好像想开了什么。两个人真的就像两个老朋友一样,也不会太频繁,至少没到让陆歆受不了的程度,但也总是聊着,比跟李幼冬还强些——他今年离开上海去成都了。他的事业发展来发展去也就这样,一线做不到,糊口也不差。最难的是情绪问题,他一直在治疗双相情感障碍。成都从各方面讲都比上海生活起来更轻松些,所以年初就走了。自从他走以后,慢慢地也跟索寻聊得少了。

安德烈看了一眼他背后的背景:“你在陆歆那里啊?”

索寻点点头,用手指拈起来一块贴在碗壁上不肯下来的菜叶。

“你现在算住他那里了?”

“没啊,”索寻回他,“我还住安洲路啊。”

“那房子没退吗?”安德烈问他,“我以为你早该换房子了。”

“干嘛换?”索寻莫名其妙的,“住得挺舒服的。”

“小啊。”

“我一个人住就不小了,”索寻笑他,“再说了,我现在一半的时间都在组里,有时候还回爸妈那里看看,没必要搬家了,麻不麻烦呢。”

安德烈听着,镜头突然天旋地转,手机被他放到了托盘上,端着去取餐了。

“你不打算跟陆歆搬到一起啊?”

好问题。索寻战略性地把注意力转移到怎么不用餐具吃到碗底的米上,假装没听到。好在安德烈也没认真追问这个的意思。他把手机重新架好,戴着耳机,坐下来当着索寻的面组装一份三明治——两片生菜,一片番茄,一片火鸡胸肉,两块全麦面包一夹,完事儿了。

索寻:“……”

算了,他愿意吃饭就不错了。

“所以到底为什么打给我?”索寻又问了一遍。

果然,安德烈咬了一口他那块看起来就让人没食欲的三明治,对着镜头嚼了一会儿,终于说了出来。

“我明天就去克拉科夫了。”

索寻没跟上:“哪儿?”

安德烈笑了一下:“在波兰。”

索寻慢半拍地“啊”了一声,知道他在说什么了。安德烈从意大利回法国以后,有一天突然跟索寻打了个电话,说他已经决定跟记者合作,揭露德卡斯在东欧和西亚地区以模特行业为幌子,实际进行人口贩卖,为欧洲的权贵提供色|情服务的事,几句话说得索寻心惊肉跳。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安德烈开始以“导师”的头衔去培训德卡斯那些国际模特机构刚送到法国来的女孩子,教她们走台步——索寻质疑过这会不会有点牵强,引起德卡斯的怀疑。却被安德烈告知,这些机构的形体训练师很多都是男人,他们也都知道这些所谓的“模特”会是什么命运。就光在“培训班”里,各种各样的骚扰和侵害已经层出不穷。

但安德烈没有轻举妄动。索寻不知道他具体做了什么,但德卡斯显然越来越信任他。波兰那边也有一个德卡斯出资的模特经纪公司,定期会举办“模特大赛”,这次德卡斯主动提出,让安德烈作为“评委”过去一趟。

索寻挺直腰,皱紧眉头。镜头里的安德烈化着夸张的大浓妆,看起来几乎不像个真人。

“你跟记者说了吗?”

安德烈没擡头:“说了。”

他面无表情地咀嚼他的三明治,好像一边吃一边思考,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往下说:“Joan做了一点背调,德卡斯在波兰的生意是完全合法的。这一次应该只是德卡斯让我试试手,甚至有可能是一次试探。”

索寻:“那……”

“所以我什么都不能做。”安德烈说得非常平静。

他什么都不会做,就像在那些培训班里看到的所有侵害一样。他还要帮着挑选出最漂亮、身材最好、台步最稳的女孩子,看着她们期待的眼神,用自己挂在全世界的大城市中心的照片承诺,她们也即将走上这条闪亮的大道——至于到了法国以后怎么样,天知道。用德卡斯的话来说,“这不冲突。”他又不是没有提供模特的工作机会。

一片沉默,安德烈咽下了最后一小片三明治,看着手机画面里小小的索寻。这里没有人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也没有人在乎安德烈在干什么,很多模特都会对着手机吃饭,这个行业里大多数人都恨不得把自己24小时都直播到网上。但安德烈还是很克制,不敢说得太多,所以他们只是在一片沉默里隔着手机长久地凝视。

“你怕么?”索寻问他。

“还好。”安德烈回答,“他还能把我怎么样?大不了就是我不干这行,回国就行了。”

索寻没信,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地看着安德烈。安德烈似是被他看得不自在,微微别开了脸,然后吸进去一口气,睫毛上的羽毛因此加倍地颤动。他一向把自己的情绪掩藏得很好,唯独这跟羽毛背叛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