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三个月前,吴嬷嬷抵达燕云城,便想方设法地潜入左军辖地,寻访周燃的踪迹。
却不料在左军辖地内掩藏行迹竟如此困难!
每入一座垒城,就好像有无数双眼睛落在她身上,好像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外地人。
尽管那些目光不含恶意,但‘好奇’本身就足以让习惯隐藏身份的吴嬷嬷如坐针毡。
她当了半辈子的细作,对这样的目光太敏感了,如同平常人裸着身子出现在目光聚集之处,简直头皮发麻,恨不得立即逃走。
她稍稍打听了一下周燃的下落,没有得到有用的线索,又听说司徒震正在辖地内巡视各座垒城夏季灌溉之事,害怕不小心跟他撞见,便火烧屁股似地回到了燕云城。
后来,左军跟狄人打仗,辖地戒严。
再后来,秋收,除了燕云城整个北地都在戒严。
吴嬷嬷便一直没找到机会再次潜入左军辖地。
直到几天前,她打听到左右两军即将进城上缴税粮,税粮是军粮的重要来源之一,若出了岔子司徒震难辞其咎,他必将亲自押送。
司徒震进城,说不定也会带着周燃。
于是她便在城门口附近找了个客栈,坐在窗户旁边日夜守候,望眼欲穿。
当主子身影出现的刹那,她忍不住激动地站了起来!
他变了,变得她险些都认不出了。
秋日的暖阳下,他骑着一匹白马随军入城,姿态自信而放松,眉宇间神采飞扬。他身着一袭束腰绑袖红衣,腰间悬挂宝剑,一手扯着缰绳,一手握着长鞭,威风凛凛。
再也不是那个曾经躲在她怀里,仿若小女孩般怯懦自卑的主子了。
应是司徒震替他拔了毒的缘故,他长高了,手长脚也长,容貌也变了。
原先如雪团般柔和的脸部轮廓多了几分锐利刚硬,两边脸颊微嘟的软肉变平整了,从颧骨处流畅地衔接下来,挺直的鼻梁在面颊处投下小片侧影,下颌角折出干净利落的线条。
他的眼睛依旧美丽妩媚,眼尾的朱红小痣如从前那般勾魂夺魄,妍丽的红唇依旧娇艳迷人。
整个人褪去了青涩,变得成熟,如夏日怒放的大红芍药,耀眼夺目,尽情地展示着生命的气息。
吴嬷嬷有些恍惚,仿佛看见了三十年前的皇后娘娘。
她站在御花园里,回头嫣然一笑,刹那间百花黯然失色。
除此之外,她亦在主子身上找到了些许陛下年轻时的影子。
看见他,就好像看见了姻缘树下曾经互许终身、琴瑟和鸣的那对璧人。
如果没有那场滔天大祸,主子本该是众皇子中最出类拔萃的嫡子,是夏朝理所应当的储君。
只可惜一切都被毁了,连带她也跟着受尽了隐姓埋名、寄人篱下的苦楚。
吴嬷嬷掩饰住眼底的恨意,离开客栈,垂首跟在运粮队的后面。
远远地,她看见司徒震包圆了客栈,留下一部分士兵,又带着周燃往镇北军营的方向去。
那里是军事重地,哨岗甚严,吴嬷嬷不敢靠近,只敢在远处等着。
直到傍晚,周燃出来,旁边没有跟着司徒震。
她知道机会来了。
见到吴嬷嬷,周燃欣喜不已,噔噔几步跑过去握住她的双肩:“吴嬷嬷,你怎么来了?”
吴嬷嬷激动地抱住他,不禁热泪盈眶:“主子,老奴终于找到您了。”
熟悉的温暖怀抱拥着周燃,触动了他的柔肠。他拉起吴嬷嬷的手往客栈里走:“咱们进去说话。”
不料吴嬷嬷却一动不动,不敢置信地问道:“主子,司徒震那贼子蓄意将您与老奴分隔千里,又将您一直软禁在北地,如今您居然还这般信任他吗?”
周燃讪讪松了手,不太自在地替司徒震辩解道:“他……其实没什么坏心眼,就是霸道了些。”
吴嬷嬷震惊地瞪大了眼眶,声音略微激动:“主子,他在诓骗您啊!”
她怀疑的目光如有实质般落在他的脸上:“莫非?您被他强留在北地的这半年,心里已经完完全全地相信了他?!”
周燃心中一惊,脑海里顿时警铃大作。
本能般地,他觉得让吴嬷嬷知道他与司徒震达成的协议并非一件好事。
吴嬷嬷含辛茹苦抚养他长大,感情自然不必多说,可她也是吴家的心腹忠臣,与吴永修保持着紧密的联系,他相信吴嬷嬷,可他不相信吴永修。
他迅速清醒,张口就把锅推回吴家,带着些委屈口吻:“好歹他替我拔了毒,这半年待我也没有什么不好,除了不能离开北地,我想做什么他都随我,比在纪府时自在多了。”
吴嬷嬷不禁心生愧疚,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件事,确实是三少爷做得不对。”
她拉起周燃的手,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您跟我来。”
周燃顺从地跟在她的后面,离开了客栈。
客栈二楼天字贰号房间里,士兵进门禀报:“谭参将,司大人跟着那老嬷嬷走了。”
谭俊视线扫过满屋子平常百姓装扮的士兵们:“诸位,一雪前耻的时候到了。跟上去,找到贼人隐藏的位置,包围潜伏,如果再被发觉……”
士兵队长抱拳打断他,立下誓言:“请谭参将放心,卑职等绝不允许再次失败!”
“好。”谭俊满意颔首,“去吧。”
士兵们同时抱拳,脚步又轻又快地离开了房间。
谭俊又召来一个心腹,低声吩咐道:“去镇北军营找司徒将军,告诉他吴家找来了。”
吴嬷嬷在小巷里左拐右拐,推开了一扇隐秘的大门。
“主子,我们进去。”
周燃瞧了两眼,跨进了大门。
是一座二进小院,充满了生活的气息,院子角落里堆放着各种杂物,大缸里水波荡漾,两只鸡在地里啄食,主人家晾的衣裳被风吹得卷起一角。
周燃以为这就是吴嬷嬷的落脚点,却看见她径直穿过后院,推开了后门。
后门外的死胡同里,停着一辆泔水车。
车上四个大桶,桶身被污渍染得斑驳,气味酸臭难闻,前面车夫戴着斗笠,遮了大半张脸,手里抓着缰绳和驴鞭,安静地等待着。
吴嬷嬷跨上车,掀开桶盖,小声道:“主子,快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