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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四天前的晚上,周燃喝下了最后一碗汤药,闭眼入眠。

三天前的早晨,他吃完丰盛的早饭,激动地敲开了傅大夫居住的小院大门。

傅大夫笑呵呵地迎他进门,给他诊脉,喜气洋洋地恭贺他。

治疗已经全部结束了!

非常顺利!

他的身体完全康复了!

那一瞬间,他的心脏砰砰乱跳,浑身热气上涌几乎冲昏头脑。

他抓住傅大夫的袖子,极其在意地问道:“那我的个子呢?就只有现在的高度了吗?不能再长高了?”

傅大夫捋着胡子说:“这就要看天意了,也许不会再长,也许会慢慢再长一点。”

周燃正失望,却听傅大夫又说:“如果你想知道,可以每天坚持测量身高,当某日你发现身高连续半年没有发生变化,那就是不会再长了。”

“也就是说,我至少还要观察半年?”周燃的眼睛里重新燃起希望,感激涕零地摇了摇傅大夫的手臂,“谢谢您!真的是太谢谢您了!”

这声‘您’,是他发自内心对傅大夫的尊敬和感激。没有傅大夫,他或许永远发现不了身体里的怪毒。没有傅大夫,他或许永远都不能恢复正常男子的模样!

傅大夫于他,便是如再生父母,有再造之恩!

傅大夫艰难地把袖子从他手里抢回来,依旧应对得从容又和善:“治病救人乃医者本分,纪公子不必如此。若纪公子想要记录身高,今日早晨便是最佳的起始时机。”

“您说得对!”周燃腾地一下就站直了,“那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拜访您。”

傅大夫笑呵呵点头,将他送到院子门口。

院子大门合拢,年轻的徒弟凑上去,小心翼翼地问:“您看起来好像很高兴?”

“当然。”傅大夫双手负在身后,灰白的眉发绽放出如稚童般的笑容,“今日,我又治好了一个人呀。”

……

周燃兴冲冲回到院子,扯着嗓子乱喊:“方婶!方婶,家里有没有皮尺,快把皮尺拿出来。我要量身高!”

方婶闻声从屋里快步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抹布。看见周燃的样子,她高兴又无奈地说:“夫人,奴婢知道您高兴,但您好歹缓一缓。要知道,大喜伤心呐。”

周燃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他按住心脏,情绪平复了些许:“你说得对,我得稳重点儿。”

方婶的眼睛弯了弯,拿着抹布又往回走:“您稍等,奴婢这就找皮尺去。”

司徒震的屋子,最左边两间都是书,平日里方婶是不敢擅动的,最多拿鸡毛掸子扫扫灰尘。

她主要活动的区域,还是右边的三间,比如擦洗地板,将陈设摆件擦干净放整齐,整理柜子里的衣裳,收拾床铺,收拾乱七八糟的浴房等等。

方婶放下抹布,在铜盆里洗了洗手,擦干净了才去翻柜子。她一边翻找,内心一边祈祷皮尺并没有被拿到书房去,不然就有些麻烦了。

幸好,老天眷顾了她,皮尺还在老地方呆着。她拿起皮尺展开,笑眯眯地对旁边的周燃说:“夫人,您且站直了,奴婢给您量一量。”

周燃要到镜子前面去量,他要亲眼看着。

方婶将皮尺的一端抵在周燃的脚后跟处,往上慢慢展开,手轻轻压在周燃的头顶,食指侧面正好与皮尺贴在一处。

她大拇指一掐,指甲抵着皮尺的中间某个数字,兴高采烈地拿给周燃看:“夫人,您长到五尺一寸了。”

“五尺一寸。”周燃接过皮尺,大拇指一分不差地压在指甲印上,心里盛满了欢喜,“真好啊,五尺一寸。”

他自言自语地说:“可惜不知道我以前多高,不然就能知道我到底长高了多少了。”

他擡起脑袋,仔仔细细地打量镜中的自己。

从前,他根本不敢看镜子,甚至不敢看一切可以照出影像的光面。哪怕是余光不慎一撇,他都难以自控地感觉到气短心悸,胃里疯狂翻滚,恶心得像是要把所有的东西吐出来。他逃避、恐惧、脆弱又歇斯底里地竖起所有的尖刺,哪怕是一点儿恶意都能让他反应过激。

后来,司徒震送给他一大箱子男装,还劝他看看穿上男装的自己。于是他躲在司徒震的怀里,依靠在司徒震的身上,借助他给的勇气,认认真真地看了自己一回。

好像从那个时候开始,有些东西就开始变得不一样了,他依然不爱照镜子,不常照镜子,但如果不小心从哪个光面看见自己,也不会像从前那般难受恶心。

而现在,他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看镜子里的自己。他清楚的知道,镜子里是一个男人,虽然容貌依旧漂亮得像个姑娘,但他有高高的个子,有长长的手臂,有与女子截然不同的宽骨架,有清晰的面容轮廓。

还有……

他扬起下巴,摸了摸喉咙处微微凸起的地方,嘴角情不自禁地咧到耳根。

还有喉结。

如果司徒震看到现在的我,他一定会惊讶至极。

他那双漆黑的眼睛一定会蕴满笑意。

他会走过来,手轻轻压在自己的头顶,在身前比划,用低沉又好听的嗓音感慨:“居然已经长这么高了。”

他会抱起自己,用双臂掂一掂,满意地称赞:“也变重了。”

想到这里,周燃有点不高兴。

为什么他都长这么高这么重了,司徒震还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他抱在怀里掂?

不对不对,这不对。

应该是他想抱起自己,却发现已经抱不动了,捂着老腰哎呀呀地叫唤:“年纪大了,不行了。”

然后自己就可以得意地指着他说:“老家伙,这叫莫欺少年穷!”

想到这里,周燃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擡眼不经意看见身后的方婶,周燃意识到自己又得意忘形了,尴尬地轻咳一声,收敛了神色。

“方婶,今天我们出去吃顿好的,庆祝一下。”

“啊?”方婶两眼茫然,奇怪道,“可是咱们家的东西比外面好吃多了呀。”

这是实话。尽管左城是左军辖地最大的垒城,但城中百姓绝大多数都是士兵以及士兵家属,一大家子当兵的当兵,种田的种田,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兼职做点小生意,例如支个小摊卖些馕饼烤馍,开个小店帮人缝制衣裳,插个糖葫芦靶子走街串巷……他们的手艺水平也就比普通人好一些,谈不上精益求精。

只有司徒震才有能力专门从燕云城弄来一个大厨,变着花样的给周燃做好吃的,比左城里所有卖吃食的都好吃多了。

周燃噎了一下,不管不顾道:“反正今天我就要出去玩儿。”

“哦哦,当然可以。”方婶笑眯眯道,“傅大夫早就不禁止您出府游玩了,您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

周燃蓦地心头微动。

这句话给他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使得他恍惚想起仿佛遥远但又很近的过去。

他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释然而又包含了种种复杂难辨的情绪地感慨。

“原来,我已经可以随意出府了啊……”

周燃把短暂的感慨抛在脑后,换了件精心挑选的暗青黑边窄袖长袍,头发一丝不茍地梳起来,发髻绑得端端正正,系上青色丝带,然后将他的宝贝木剑系在腰带上挂好,朝镜子里的自己露出满意的笑容。

“夫人,我觉得还是红色更适合您。”方婶委婉地提出建议。

周燃漂亮的狐貍眼瞪了她一下,手臂一挥。

“出发!”

到了街上,周燃买了个糖饼边啃边逛,眼睛到处乱瞟。

一个脖子上驮个胖丫头的高大男人与他擦肩而过。

周燃的视线顿时黏在人家头顶就挪不开了。他戳了下方婶,凑过去小声问:“你说,是我高一些,还是他高一些?”

方婶看了看那个男人,又看了看周燃,眼神为难。

昧着良心的话她讲不出来。

周燃有些着急,又戳了她一下:“你说话呀。”

这时,那个男人已经注意到周燃的视线了。他把脖子上的胖丫头抱下来护在怀里,眼神警惕又凶恶:“看什么看?再看就挖了你的眼珠子!”

周燃给吓得一下子就站直了。

他手忙脚乱地解释:“不是,我没看你的闺女,我在看你。”

男人愣了一下,又凶狠狠地嚷道:“那也不行!”

“呃……抱歉,抱歉,我不看了。”周燃退后两步,转身扯了下方婶的袖子,低声道,“快走快走,真的是丢死人了。”

他脸颊发烫,脖子里冒着热气,低头脚步匆匆地走出老远。

方婶嘴唇抽搐了一下,跟上他的脚步。

过了一会儿,周燃故态复萌,指着街边的卖货郎:“方婶你说,是我高一些,还是他高一些?”

方婶一眼就看出那个卖货郎是本城百姓,生得高大威猛,多半是军营里的士兵轮休,回城帮家人看摊子。

她担心夫人这般指指点点被注意到的卖货郎过来打死,连忙答道:“他高一些。”

周燃悻悻放下手,怏怏不乐地走了好一段路。

又过了一会儿,周燃第三次擡起手臂,方婶忙不叠给按下去了。

“夫人,您今天出来就是为了和满大街的人比身高?”她急中生智,想了个主意,“不如我们去胜利客栈,在二楼要个窗户临街的房间,您想怎么比就怎么比。”

左城全民皆兵,百姓各个五大三粗、好勇斗狠,夫人这小身板真挨不出人家几拳头。

周然尴尬地挠了挠脸。他机智地跳过了前面的问题,摸了摸刚刚装了一个糖饼的肚子:“有点饿了。走,我们吃饭去。”

到了胜利客栈,一楼大堂里吵吵嚷嚷。

三个粗壮的汉子正在和一个商贾打扮的男人喝酒说话。

“你们知道吗?左军又开始募兵了。”率先挑起话题的是那个商人。

“谁不知道呀?募兵处的门槛都快被踩平了,队排出了老远,有眼睛的都看得见。”

“年年打仗,年年死人,竟然还有那么多人想参军。”商人满脸唏嘘,又疑惑不解。

“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是我们北地的风俗。”其中一个粗壮的黑脸汉子提起裤腿,脚踩在长凳上,手里的筷子四处乱挥,嘴里唾沫乱飞,“我们和北边那群狄人打了几百年。一帮狗杂种,地也不会种,布也不会织,就他狗屎的会抢。明明是群畜生偏生成了人形,闻着人味儿就跑过来,杀光男人,抢走女人和小孩,搬空所有的粮食,再把村庄烧成一片白地。辛辛苦苦种的田建的房子,昨天还在有说有笑的亲人朋友,一瞬间没了,全没了!”

说到激动处,汉子眼眶通红,把桌子拍得哐哐响:“他狗屎的,不是他杀我,就是我宰了他。不把这群狗畜生灭干净,我这辈子都不会从军队退下来!”

“说得好!”

大堂里顿时掌声如雷,客人们的喝彩声交织成一片。

周燃听得津津有味,也不想着去二楼开房间比身高了,直接在旁边寻了个空桌子坐下,要了几盘点心果子和一壶凉茶,边吃边听。

那个商贾擦了下额头的冷汗,气弱地赔笑:“勇士高义,在下佩服。”

黑脸汉子还想说什么,另外一个皮肤稍微白些的粗壮汉子伸手拦了下,让同伴别给商贾那么大的压迫。

他接过话头,向商贾解释道:“这个时候募兵,主要是因为秋天快到了。秋天地里粮食结实,狄人一定会来抢,虽然现在他们打不过我们了,但不妨碍他们钻空子跑进来割走地里的粮食。到时候所有的垒城都会进入备战状态,左城外驻守的主力部队也会前往边境,尽可能把狄人拦在外面。现在招了新兵进去,训练一两个月,就让他们参与守卫垒城。这样既有了上战场的经验,又足够安全,不至于送掉性命,若有翘楚之辈,亦能在这次表现中脱颖而出,得到更多的培养。”

第三个粗壮的汉子和气地说:“总而言之,你现在倒卖药材绝对是赚的,尤其是刀伤药、止血药……补血益气的药……嗯,还有治疗常见疫病的药。不过我们将军有规定,贩卖药材的纯利润不得超过药材成本价的三成,违者轻则罚钱、重则抄家杀头。”

皮肤稍微白些的粗壮汉子提醒道:“你千万不可存侥幸之心,我们将军并不是好说话的人。这些年吊死在城门上的奸商,多到超乎你的想象。”

“在下明白,在下一定老老实实做生意,只赚些辛苦钱。”商贾的额头又冒出了一茬冷汗,他顾不上擦,从怀里掏出三个钱袋,递到三个粗壮汉子面前,“多谢各位勇士告知消息,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