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1 / 2)

第51章

张翠婶,大福村人士,夫家和娘家世世代代都是本土的农户,因眼睛毒辣和嘴皮子利索成了远近闻名的媒婆。这些年年景不好,土地粮食时不时歉收,一大家子在地里忙活大半年,也就堪堪填个肚子,因而她说媒得来的肉、鱼、鸡蛋等礼金便成了改善生活的重要来源,她在家里腰杆子挺得很硬,威风不耍便自涨三分,日子过得也算快活。

这天刚吃过午饭,五个持刀大汉突然冲进院子,言山上的大当家要娶亲,请她上山说媒。

山上的大当家,那不就是土匪头子吗?

张翠婶心里慌张,强作镇定:“敢问是哪个寨子的大当家?”

为首的大汉赵强嚷嚷道:“还能是哪个寨子?当然是我们威虎寨的大当家!”

张翠婶顿时打个了哆嗦,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威虎寨,那可是个有进无出的魔窟啊!

村子里也不是没有活不下去了上山当土匪的汉子,但他们劫道抢财,把人扒干净了好歹还能留一条性命。可威虎寨,这些年就没听说过他们手里囫囵漏出了一个活人。

张翠婶的丈夫田老汉显然也清楚内情,他强压内心的畏惧,挡在张翠婶的面前:“我媳妇身体不舒服,上不了山,还请大当家另请高明。”

为首的持刀大汉赵强上下打量张翠婶一眼,不悦道:“我看你好得很么,哪有什么不舒服?”

“不不不,我是真的不舒服。”张翠婶吓坏了,身子软了半边,无力地搭住田老汉的胳膊,哆哆嗦嗦走了两步,“大王请看,老妇我病得走都走不动了。”

赵强皱眉审视张翠嫂,转头吩咐手下:“大柱,你去弄个轿子来。”

“既然你爬不动山,那我们便擡你上山。”

张翠嫂欲哭无泪。附近村子的媒婆也不止一个,怎么这些杀千刀的土匪偏偏就盯上了她呢!

正在这时,她家田大郎带着村长以及村里的汉子哗啦啦地涌进了院子。

威虎寨的五个土匪顿时握紧了刀柄,做出防御姿态。赵强凶声恶气地说:“你们什么意思?要和我们威虎寨做对吗!”

“不敢。”李永丰上前两步,拱手道,“只是威虎寨要害村里人的性命,李某身为村长,也不能坐视不理。”

赵强嗤笑:“谁要害她性命了?我们大当家是请她上山说媒!”

“哦?”李永丰抓紧话头不放,“那威虎寨的意思,是等说完了媒就放她下山?”

赵强没答话,他突然想起,威虎寨成立以来,根本就没放过人下山。威虎寨的传统是,上了山,不论人还是物,便都是威虎寨的。可今天他若不答应,村子就不会放人,耽误了大当家的亲事,大当家非一刀劈死他不可。

真该多带几个人下来,半夜偷偷劫了人去,就不会这么左右为难了。

赵强既恼怒又懊悔,他想了半天,不情不愿地说:“只要帮大当家办好了亲事,便放她下山。”

“有这句话,李某便放心了。”

张翠婶颤抖着声音央求:“村长……”

李永丰擡手压下张翠嫂喉咙里未尽的话语,朗声道:“今儿请在场诸位做个见证,威虎寨的大当家要成亲,请咱们大福村的媒婆张翠婶上山说媒,待亲事办完了,威虎寨答应送张翠婶好生下山。”

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语气却是威胁的:“若威虎寨迟迟不放人,李某便要亲自上山去讨要了。”

他这话说得有底气,因为大福村、大禄村与大寿村是兄弟村庄,每个村庄都有活不下去了上山做土匪的,与好几个匪窝都有几分面子情。若威虎寨惹了众怒,三个村庄连同山上的几个匪窝一起过去讨伐,威虎寨也得吃大亏。

赵强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如此,张翠婶便被蒙着眼睛擡上了山,进了威虎寨见了大当家,答应帮他说亲。

她跟在赵虎身后,惴惴不安地进了屋,见着了大当家心心念念的小娘子。

那真叫一个千娇百媚!

她托着腮倚在窗边,眉间有淡淡的愁绪,鸦雨般的睫毛挺翘着,如墨般的瞳仁温润清澈,肌肤雪白,妍丽的红唇如花朵般含苞待放。

“鸯鸯,大喜的日子将近,可不要哭丧着一副小脸,不吉利。”

“虎子哥。”周燃勉强扯起嘴角,看向张翠婶,“这位是……?”

“她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媒婆,你不是要明媒正娶吗?我便叫她上山来了。”赵虎推了张翠婶一把,阔步走到周燃旁边坐下,“说媒吧。”

张翠婶抖着腿站稳了,清了下嗓子,赔起一张笑脸:“姑娘貌美如花,正当妙龄,大当家威武雄壮,屋中正好缺一位夫人当家。两人男娶女嫁,正是天作之合。姑娘,是否愿意嫁与赵虎为妻,从此相夫教子,与他白头偕老?”

周燃低下头,假装害羞,不说话。

“呵呵,那姑娘便是同意了。”张翠婶又问赵虎,“大当家,是否愿意娶谭鸯为妻,从此与她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赵虎哈哈大笑:“当然愿意。”

“既两相情愿,亲事便成了。”张翠婶从怀里掏出一叠红纸,到桌边坐下,拿起毛笔,“我这就为两位写好婚书。”

“等等!”

周燃觉得不对劲,皱眉打断:“自古男女结亲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婚书不应当是我爹爹签好了送过来,再由我和虎子哥签下姓名吗?怎么你一个媒婆就要直接写?”

“这……”张翠婶抹了抹额头的冷汗,答不出来,只好求助似的看向赵虎。

赵虎笑得狡诈:“那是你们城里的规矩。我们乡下成亲,只要有大家伙儿见证,便是明媒正娶。如今媒婆在此,新婚之夜拜了堂请天地见证,再把酒席一摆,热热闹闹请寨子里的兄弟们吃顿饭,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没有父母之言,算哪门子明媒正娶?

酒席办得再大,也不过是茍合罢了。

周燃张嘴欲辩,赵虎却目露凶光,语含威胁:“鸯鸯,我诚意十足,你可不要不识擡举。”

周燃脸色蓦地变白。

他以万贯家财为饵,要求明媒正娶,其实是为了拖延时间。谭俊是京城人士,他家真有一个谭氏布庄,周燃听司徒震谭俊聊天时偶尔提起过。若赵虎愿意派人送信去谭氏布庄,信中谎称涉及的谭俊之事必能引起谭家的注意,只要他们送信给谭俊,那么司徒震铁定就知道了。

这样一来一回,至少得耽误五、六天,既更能拖延时间,又是他迂回曲折报信给司徒震的第二种尝试。

可赵虎根本不上当。他这般着急,中午答应明媒正娶,下午就找了媒婆写婚书,说不定明天晚上就要拜堂成亲。

费尽心思,周燃只拖延了一天的时间。

也不知道司徒震能不能找到他抛下的玉簪和发带,能不能根据玉簪和发带及时找到威虎寨?

周燃连嘴角都勉强扯不起来了,脸色苍白:“既然大当家说了,那就按乡下的规矩办。”

赵虎满意了,拉起她的手拍了拍:“果然,你是个懂事的。”

张翠婶忙不叠下笔,写下婚书:“谭姑娘,敢问您的八字?”

周燃报了一串时辰。

张翠婶掐指一算,顿时唏嘘不已,才十四岁,真是造孽呀。她不敢在脸上表现出来,又问了赵虎的八字写下。

她吹干婚书上的墨迹,打开印泥:“请两位签字画押。”

赵虎过去提笔写了。

周燃起身,慢吞吞走过去,也签下了自己的假名。

若非情势所迫,他连手印都不想按。

赵虎看见婚书末尾两排整齐的墨字和红泥印,心中油然生出得意之情:“哈哈哈哈,很好,明天是个好日子,婚书已经签下,咱们明天就拜堂成亲!”

猖狂的笑声环绕在耳边,周燃感觉胃里好像有东西在翻滚,头一次他希望自己猜得不要那么准。

勉强应付赵虎几句,打发了他离开,周燃走到铜盆架前,手伸进冰冷的水里,反复搓洗,直到手背的皮肤快搓破了,那种黏腻的恶心感才淡了些。

他拿起毛巾,擦干手上的水分,心中思忖。

时间不多了,不能只指望司徒震来救,他必须想办法自救。

也不是没有逃跑成功过,他能从司徒震手里逃出去,就一定也能成功逃离这里。

这里守卫巡逻的漏洞多得像筛子,与司徒震的军队相比堪称小儿把戏,他有九成的把握避开众人的耳目。

真正的难点有二。

一是他不认识路。他是被余老二何老三一路领进来的,威虎寨的布局,怎么走出重重深山,他通通不知道。

二是这帮土匪真的会杀人,如果逃跑途中不慎被抓住了,他必死无疑。

周燃想起土匪们看他的眼神,绿幽幽的冒着光,一旦赵虎翻脸不肯再护着他,他肯定会死得很惨。

周燃压下心底的惧怕,努力让自己冷静。

总得试一试,他小心谨慎些就是了。

咚咚咚,咚咚咚,房门敲响。

“夫人,晚饭送到了。”半大小子举着托盘灵巧地跃进屋内,将饭食放在桌上。

一碗馒头,一碗酱烧肉,还有一碗蔫巴巴的野菜。

看着就没有食欲。

周燃本就泛着恶心,不想吃饭,但一天一夜了他水米未进,如果不吃一点,晚上只怕没有力气逃跑。

“多谢。”周燃拿起馒头,撕开馒头皮,就着冰凉的茶水,一点点往喉咙里塞。

“夫人不吃点肉吗?”

周燃擡头,发觉那半大小子竟还没走,客气解释:“我自小就不爱食荤腥,今天更是一点胃口都没有,实在吃不下。”

“夫人既然不吃,就赏了我吧。”半大小子望着桌上那碗肉不停地咽口水。

看见他眼巴巴的模样,周燃的心情倒是松快了些,大方道:“整碗端去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半大小子忙不叠伸手,将碗抱在怀里,嘿嘿笑道:“谢谢夫人。”他三步并做两步蹿出房间,跟个猴儿似的。

周燃脸上浮现一丝极浅淡的笑意,又瞬间消失不见。

他吃得磨蹭,待胃里有了饱腹感,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起身走到窗边,看向院子。

面对一个又瘦又单薄的小姑娘,赵虎不能说没有戒心,派了两个土匪在院子里守着。

但这份戒心又不多,因为那两个土匪已经在院子里支起了一张小桌,就着昏暗的火把边吆喝赌钱边大口喝酒了。

看这个架势,到了半夜,两人铁定醉死过去,天上打雷都未必能醒。

周燃重新绑起头发,拿了根筷子固定发髻,如潜伏在隐秘处的野猫,耐心等待时机。

夜色浓如墨,月相变换,四周越发静谧,寒风将火把上的火焰扯得稀烂,呼呼呜嚎。

赌钱的两个土匪,一个伏在桌上一动不动,另外一个抱着酒坛仰面靠在墙上呼呼大睡。

是时候了。

周燃镇定地走进院子里,安静地拉开门栓,手非常稳,一点儿没抖。

破旧的院门敞开一条缝隙,短促的吱呀声在安静的夜晚响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