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1 / 2)

第6章

仪制清吏司掌诸礼文、宗封、贡举、学校之事*,所以每逢节假日、宗室封赏、科举考试以及学校开学的时候就格外忙碌。眼下正值年关,宫中封赏不断,还要筹备除夕宫宴,以及来年的贺岁大礼、祭天大礼等等。

因此别的官员放假了,仪制清吏司不能放假。别的官员走亲访友四处游玩,纪弘逸还得哼哧哼哧干活。

埋首案牍半日,纪弘逸腹中饥饿,放下笔正想去寻些吃食,就看到礼部左侍郎郑大人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郑侍郎扫了一眼案牍,拍拍他的肩膀:“辛苦了,给你带了点吃的,还有一壶好酒,咱们边喝边聊。”

郑侍郎素来严肃,少有这么温和的时候。

纪弘逸受宠若惊,连忙接过食盒:“不敢不敢,大人里面请。”

两人绕过屏风,在比较隐秘的里间坐下。

纪弘逸取出菜肴摆开,又主动斟酒,将酒杯轻轻搁在郑侍郎面前。

郑侍郎抚了下胡须,亲切问道:“弘逸,你在礼部郎中这个位置上多久了?”

纪弘逸恭敬道:“回大人,已有十五年了。”

“十五年,你差事从未出过大错,每逢佳节都要来衙门应卯,不得休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纪弘逸心脏砰地一跳,喜悦炸开:“您的意思是……?”

郑侍郎微微一笑,却不往下说了:“喝酒。”

郑侍郎深谙官场之道,说又不说,态度暧昧,只漏一点点口风,把纪弘逸的一颗心弄得七上八下。

待酒过三巡,郑侍郎才闲话家常般提起:“听说永安侯府上你家提亲了?”

纪弘逸面庞顿时涨成了猪肝红。脸都丢到上官这里来了,简直奇耻大辱。

“司徒震这厮欺人太甚,下官与他势不两立!”

“唉,你就是气性太大。”郑侍郎拍拍他的胳膊,“如今关于冬日宴的议论甚嚣尘上,男女大防与救人性命,孰轻孰重?如果不是圣上罢了朝会,两边只怕要打到奉天门去。这个问题,一不小心就能演变成道统之争、党派之争,漩涡越来越大,能将所有官员拖入其中。他司徒震是武官,又驻守北地,到时候一句无心之言便能免去过错,可是你呢?你是文官,又在一个不太重要的位置上,无论哪边赢了,另一边都要记恨你。你的官途,怕是走到尽头咯!”

纪弘逸脸色倏地发白,这几天他只顾着生气,一心想把颜面找回来,若能给司徒震找点不痛快,那就更好了。他从未想过,冬日宴上的争执小事,能演变成影响朝堂的大事。

“那下官该如何行事?请郑大人教我!”

纪弘逸连忙跪下磕头,被郑侍郎一把拦住了。

“所以司徒震上你家提亲是好事,你不但要答应,还要敲锣打鼓、兴高采烈地把女儿嫁过去。”

见纪弘逸满脸不情愿,郑侍郎向他细细道来:“百姓对于男女青事之类桃色新闻的兴趣远远高于晦涩乏味的官场琐事。永安侯府与纪家结亲,人们议论的内容就会迅速变成‘美人遇难落水犹俏丽,将军一怒冲冠为红颜’。即便有道统之争的两派,也会因为你们两家结亲成为一家人而严肃不起来,这毕竟是家里的矛盾,外人不好插手。如此,一场弥天大祸顷刻间化为乌有。”

纪弘逸艰难地领悟着,愣愣地问:“大家议论的内容会变得这么快?”

郑侍郎神秘一笑,压低音量:“有上头帮忙,你不必担忧。”

纪弘逸不自觉也压低了嗓子:“上头?”

郑侍郎食指沾了酒水,在桌子上写了个“宁”字,然后迅速抹掉。

纪弘逸恍然大悟。他迟疑片刻,掀开官袍直挺挺跪了下去,俯身磕头:“下官愿为主子,效犬马之劳。”

郑侍郎捋着胡子,等他磕完了头才笑呵呵扶他起来:“以后你我就是一家人了,不必大人下官地拘礼。你若能替主子办好事情,还愁日后没有高升之路吗?”

末了,他捏紧纪弘逸的手臂,悄声嘱咐:“让你那个女儿多在司徒震耳边吹吹枕头风。镇北老将军退休在即,北地将有大变动。京都门户燕云关,你要想办法替主子握在手中。”

纪弘逸激动又紧张,悄声道:“下官定不负主子重任!”

散了衙,他豪情满怀地走在路上,从前只觉得这街道平平无奇,如今却觉得它笔直又利落,仿佛他直升的青云路。多少年了,他以为自己要在礼部郎中这个位置上默默无闻地干到退休,却没想到还有扶摇直上的那一天。

司徒震啊司徒震,老夫先虚与委蛇,等事情尘埃落定,再来了结与你的旧账。

他摇头晃脑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却没注意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跟在了后面。

“纪大人。”

纪弘逸顿住脚步,闻声回头,看见了顺天府尹蒋迪。他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探头出来,脸上笑眯眯的。

“蒋大人。”纪弘逸恭敬拱手,下意识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小巷,惊讶问道,“您这是要去何处啊?”

“原是准备去府上拜访纪大人,既然中途遇见,倒不必费事特意走一趟了。”

纪弘逸不解,礼部仪制清吏司与顺天府没什么交集,蒋府与纪府也未曾往来过,蒋大人拜访他干什么?

蒋迪招招手:“上马车说话。”

虽然顺天府尹是正三品官,但由于不是直接上下级关系,纪弘逸虽然恭敬,倒也没有太诚惶诚恐。

上了马车,他才发现里面竟然还坐了一人。

那人身着常服亦难掩尊贵之气,半张脸隐在昏暗的光线下,冷冷地望过来。

纪弘逸心脏砰砰乱跳,扑通一声跪下了。

“下官纪弘逸,见过邺王。”

蒋迪从箱子里拿出一本账册,笑眯眯扔在纪弘逸面前:“开元十五年,收受贿赂白银五百两,暗地里将国子监的招生额度透露出去;开元十七年,强抢外地富商两间旺铺,并主动贿赂顺天府衙吏压下此事,罗织罪名将其赶出京都;开元二十五年……”

“纪大人,这桩桩件件若是捅了出来,宁王保得住你吗?”

纪弘逸悚然一惊:“你、你们……都知道了?”

蒋迪蹲下来,拍拍他的肩:“对,包括今天上午你和郑侍郎的密谈。”

纪弘逸翻开账册,上面的记录笔笔诛心,仿佛做事时身边有双无处不在的眼睛,静静盯着。

他几乎被吓破了胆,紧紧抓住账册拼命磕头:“邺王饶命!邺王饶命!下官愿为邺王效犬马之劳!”

蒋迪嗤笑:“在郑侍郎面前,你也是这么说的。”

纪弘逸嘴唇颤抖两下,后背冷汗直流。

蒋迪叹了口气:“好啦,我也不想为难你。宁王怎么吩咐,你就怎么去做,只是要把司徒震拉拢到咱们主子麾下。京都门户燕云关,得在咱们主子手里,明白吗?”

纪弘逸拼命点头,忙不叠应道:“下官明白!下官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