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左湖闻见这人身上骤然散开的血腥气,顿时无措地松手,这下子他更不知道该从何处起话头。
卫含章等了些许时间,等昭定帝除了那翻来覆去的道歉和寄与人原谅外再无话跟他讲时,他才提气开口出声。
“陛下,您没什么要和臣说的,也看不上臣之姿容,拘臣在这儿做什么呢?放臣走吧,臣作今朝之事未曾发生过,仍守西北。您的号令,臣亦会无有不从。”
他面上有倦怠之意,两瓣唇的血色在一点一点的消退。
这位想一出是一出又拿不出相应对策和办法的天子,不仅让人失望,还极致消磨人的精神。
卫含章不太想和他继续过招,却不知他的谈笑举止在左湖眼中如刀兵亮刃或善刃藏锋,风骨尽显,让大半后宫都失了颜色,皮相上的折损更是不值一提。岂今为止,明贵妃予左湖的感觉最似年少时的卫含章,但就观此一眼,赛罕仅有些许赤诚明艳,弗如远甚。
岁月从不败美人,更何况是刀尖舔血的美人。
但左湖除了那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喜欢和当年两人深厚的情谊外,还确拿不出理由来留下这人。但他知道要真在未说服他之前放他走了,不仅是这番布局竹篮打水的事儿,而且是这人可能就会远去西北,再不回京。更别说还有宁怀沙那颗老鼠屎。
“谁说我看不上你的?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左湖口不择言,“风禾,你别想了,不可能之事。我后悔极了当年让你去东南,恨不得当年迎娶的皇后是你。”
但他顾念不得了,说话间还又上前了两步,直至为床榻所隔,“卫含章,你听着,从今以后,便是死,你我也得葬在一处。”
卫含章看着那人的目光神色,便知他所言非假,这人何故如此疯魔癫狂?
“陛下,您知道臣有心爱之人了吗?”
这话真激怒了左湖,积怨已久之人说不出好话,他倾身入帘,抓住了卫含章身侧的被褥,“宁怀沙那家伙吗?他算个什么玩意儿。你中了什么邪?那种货色......”
“要臣再说一遍吗?陛下。那是臣爱重之人。”卫含章不和他对吼,向后仰了些许,但眼神中涌现出了冷意。
余留出的位置正巧够左湖半坐于榻上,他呼出口气,降下音调,“朕不许。”
卫含章不太高兴这人一副无理霸道的态度,和于他共榻的距离,但他也不好无故就将皇帝直推下去,皱了眉,“您要干涉臣子间的婚丧嫁娶之事?”
“当年你在我母后面前认了我做兄长,我不许。”几乎被逼至绝路的左湖,竟摸出了这一层不伦不类的关系。
“陛下,您的名姓不在卫家族谱上,做不得数。”
此般对话没有意义,无非是比混账无赖,卫含章深谙此道,也乐得成全。
左湖被气笑了,“朕将你的名姓添上玉牒便是。风禾,你说过要陪我的,留在我身边不好吗?”
实际上卫含章心头憋着不少火气,只不过胡乱发作不仅于事无补,而且也有失体面,他才忍受至今。但这人确实难以沟通,若非看在他还是天子的份上,卫含章都想揍人。
这人大概同图发·巴图尔联手布了一局,或许这一局起的更早,在阿芙蓉之祸那儿就开始了,他还指挥着宁怀沙帮忙和利用了吴人一波。
这样想委实太恶毒,卫含章还是不愿意如此考量自己追随至今的陛下,也不相信他是个拿越国的江山社稷来做赌,就为自己一腔私欲之人。
单论目前有实在证据的,这局一成图发·巴图尔由草原六部最弱部族的首领一跃成为草原可汗,越皇得战功退鞑子的同时开始了下一步。
毕竟卫含章只有在西北才带得亲兵迅急又隐密的归京,且处西北时,是他消息最闭塞之时。还可以打个时间差,让宁怀沙去东南与吴人签和约,让其无法插手这事。当卫侯带兵“矫诏”归京成为既定事实,那么让嫖姚侯从这世上消失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此后,昭定帝留卫含章一命是多么浩荡的皇恩。
结果证明,这个局十分有效,取得了圆满的成功。
但事不能尽如人意,毕竟当年那个一心孺慕三哥的小十八长大了,不再满心满眼都只是三哥,也不会再全身心的依靠三哥。
当卫含章执起尖刀为他荡平阻碍时,他应当知晓,有此利刃足亦。
但左湖不清楚,或者说乐得装聋作哑。
卫含章饮下那杯掺了安神药的酒时,抱得是以身谢君的念想,纵遗憾对宁怀沙许下之诺不无法再践,亦不悔也。但他现下在皇宫中中苏醒过来,听人神神叨叨什么我喜欢你、我不许一类的,简直荒唐可笑。
不仅他慨然赴死的举动可笑,他领兵回京求君上安危的举动更可笑,甚至他征战四方、血洒河山都画上了怪异的符号。
他恨家国衰微,山河破碎,百姓愁苦,这一来,即成了他向左湖示好讨宠。
是不是求宠信爱怜不要紧,只是山河尚被血,怎敢卧高台?
以身许国,生死不论,无有可憾;以身许君,不计酬劳,无可指摘。但要他将意义全然托付到一个单纯的人身上,恕不能尔。
风禾尽起,可为天助国安,但不可仅为那一汪湖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