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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孤身天地间(1 / 2)

何以孤身天地间

安玉淙自从茶若那里回来后,脸色就一直不太好。

他坐在餐桌旁,见时珣姜煜两人大概也是吃饱了,便道:“你们若是饱了,便收拾一下,要走了。”

姜煜怔道:“就呆这半天吗?”

“对。”安玉淙道,“叙完旧了,就走吧。”

茶若没什么反应,她挥手吩咐方才那群人来搬了餐桌,回眸看了一眼姜煜,才道:“没什么事就快回去吧。”

她拾阶上了水殿中央那个高座,又像他们来时一样,坐到那里,闭上眼睛,怏怏地不理人了。

安玉淙面色冷淡,也没什么客套话,径直走了,时珣也只得跟着他师尊出去。姜煜留在原地,告辞也不是,直接走也不是,僵了片刻,才草草地对茶若道了句别,跟他师尊走了。

到了采芑殿,他下了剑,似乎本来是打算撂下他们就走的,但他脚步一顿,忽然回头,面色缓了些,道:“阿煜,过来。”

姜煜不知所以地过去,却见安玉淙忽然从乾坤袖里抛出了十几个大木箱子,他吓了一跳,向后趔趄几步,差点没垫着时珣躺地上。

“这……这是什么?”

安玉淙道:“你娘给你的,大概是每年都会给你做几套衣裳,……这是所有的。”

姜煜瞳孔一缩,茫然无措道:“……每年,都会给我做衣裳?”

安玉淙微微颔首,道:“自己搬回去。”

他说完这话,就拂袖走了。

姜煜打开一个箱子,却在里边撚出了一件大概一两岁小孩子穿的衣服。那衣服是真的很旧了,款式也老,放到现在真的是俗掉大牙。

姜煜的手却在发抖。

他就那样一个个地打开了所有箱子。

很多很多衣服,从小到大,甚至还有鞋,被一针一线纳好的鞋。

姜煜俯身撑在箱子上,双手紧紧攥住木箱外沿,愕然道:“她为什么那个时候不告诉我呢?”

她为什么那个时候不告诉他,她一直惦记着他这个儿子?

时珣在旁边沉默半晌,道:“师兄,你和你娘……脾气倒是很像。”

他叹了口气,终究也是无法共情姜煜和他娘之间这种别扭又复杂的关系,便拍了拍他师兄的肩膀,留他一个人消化这猝然的情感,转身走了。

他直奔南谷的院子。

南谷正打着襻膊,背对着门口,在院子里晒草药。

他听见脚步声,头也没回,便道:“怎么不去找你师尊,又来找我?”

时珣开门见山地道:“……师叔,我就是想问一下,师尊是不是……吃了抑制信香的药?”

南谷的手顿住了。

他回头,心情复杂地看了时珣一眼,叹了口气,冲他招手道:“你过来。”

他带着时珣进了屋子,然后锁了门。

两人在大堂落座,南谷才道:“……是。”

他又是摇了摇头,道:“我劝过他,不过,你也知道,你师尊脾气一向倔,从来不带听人话的,所以,我也没有办法。”

时珣目光晦暗,道:“那,能不能把这个药给我?我吃,那样师尊就不用吃了。”

南谷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这你师尊知道了肯定得把我皮扒下来做狐皮大氅。”

时珣道:“不能让师尊一直吃这个,师尊自己也知道对身体不好,为什么还吃?既然我和师尊……一定要有一个人吃这药的话,……那就我吧。”

南谷叹了口气,他似乎是看了一眼门外,沉默了一会儿,才谨慎道:“他不会长吃了,这你放心。”

时珣愕然道:“什么意思?”

南谷道:“什么法子能不吃,你们乾元肯定比我清楚,何苦为难我。”

时珣颤声道:“……是谁?”

“没有谁,让随便择,长得好看信香契合度高就成。”南谷说到这里又觉得不对,便补了一句,“你不行,啊。”

为什么我不行。

时珣几乎马上就要脱口而出了,但是他随即也明白了。

这点道理,确实不用南谷再提点他。

他同安玉淙是师徒,自然不行。

时珣忘了那天他是怎么混混沌沌地从南谷院子里出来的了。

等到他回过神,他已经走到了安玉淙殿前。

安玉淙很喜欢坐在殿里的那棵老树底下乘着凉看书,有的时候瑞鹤会趴在他肩上睡觉。

他从小到大,每次来这里,都会看到安玉淙一个人在这里,看书、喝酒、批公文。

……

时珣这才恍然醒悟,连着那年夜里安玉淙在星泊喝得酩酊大醉那件事都想了起来。

他确实需要另一个伴侣了,不是吗?

应该有个人在他身旁的。

他在树荫下看书的时候,坐过去陪他一起看,或是嗔他贪凉,也不多穿件衣裳;他喝得酩酊大醉,一个人倒在星泊呼呼大睡的时候,过去将他抱回寝殿,一边走一边斥他怎么这么不注意身体,然后给他熬醒酒汤,把他被子掖好了,晚上不要再着凉;他一个人在书房批公文到深夜的时候,过去敲门,让他早点休息,并把晚饭带给他,让他现在吃完。

时珣忽然感觉眼前一片模糊。

他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流在脸上,落到地上。最后他直接蹲下,将头埋在肘臂间,泪水浸透了衣服。

为什么那个人不是他。

他也可以的,不是吗?

巨大的酸涩从他的鼻腔咽喉蔓延到了全身肺腑,他沉默着,蹲在安玉淙殿门口流着眼泪,却一声没吭。

他是没有资格号啕大哭的啊。

因为他根本也就没有资格同安玉淙在一起啊,他师尊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对他是个什么心思。

最后,时珣红着眼睛站了起来,一个人默默地走了。

方才道上姜煜的那十几个大箱子已经不见了,也许是姜煜自己搬走了。

他低着头,沉默着走了回去。

可是眼泪还是一直一直往外流。

好吧,他想。

他大概是失恋了。

其实彼时已经接近傍晚了,安玉淙自采芑殿到东海飞了一圈,中间又劳心劳力的,如今一闲下来,也困了。

他进了寝殿,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说也奇怪,他平常都是两眼一闭直睡到第二日寅时。这天难得早睡,却又掉进了梦里。

不过说是梦,也混乱繁杂地理不出个头绪。

他梦见了楚绥。

时珣的母亲,楚绥。

楚绥是已故神君北昆的唯一子嗣,曾在长老阁任职的,安玉淙常叫她楚长老。

记忆里,她是个生的很明艳的乾元美人。

算来,她已经去世多少年了呢?

时珣来了采芑殿七年,那她大抵是死了九年了。

梦里,安玉淙落进那片极熟悉的山林,循着小路到了那间林子里的小宅院。

天气真好啊,金黄的阳光透过影影绰绰的树林,在清透的空气里闪闪发光。

他走到那间宅院门口,轻轻叩了叩门。

但是,门却没有开。他忽然就到了一条车水马龙人声喧嚣的长街集市,那些忙碌着的人提着篮子或挑着扁担从他身边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