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泊流落小神君
一百多年前。
时珣一开始总以为,他对他师尊,大概只是倾慕而已。
纵使后来知道安玉淙并非表面上那么柔善可亲,他也抑制不住自己想要亲近他的心思。
时珣那个时候,并没有觉得这种心思不对劲。
直到有一天,他和他师兄从凡间玩了一圈回来。
那个时候已经很晚了,天界凡间的天都黑透了。
姜煜回来,老早就回自己殿里睡觉了,时珣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并不困,也不想回自己寝殿,就随便在采芑殿周围溜达着散步。
天界的天空,是没有星星的。
从凡间飞过的那片夜空,其实是天界的一片湖,星泊。
但星泊里飘着的并不是水,而是天界灿烂而绚丽的星汉。
所以,在天界的夜晚,如果在那片广袤的星泊里散步,就会感觉天空和大地仿佛倒置了。
就像在星空中行走一样。
时珣慢慢地踱到了星泊那里,看着底下散落的星星和头顶漆黑而死寂的夜空,忽然有种梦中流连的错觉。
他的脚印落在星泊上,落出水波纹似的荡漾涟漪。
其实星泊,只能算是凡人的天空在天界露出的须臾一角,它的周边,是种满了树的。
现下天地静谧,微风夹杂着草木泥土香味扑过来,在这脚下的繁星和头顶的漆黑中,却显得真实而又虚幻。
时珣忘了他那个时候是怎么发现安玉淙的。
在那样大的一片星泊里,如果躺着一个人,真的是很难发现的。
而那天,安玉淙就躺在星泊中央,身旁散落着十几个酒坛子。
他醉了。
他的周围,不像刚刚的星泊那般死寂。他身下的无数繁星在璀璨的光芒中围着他转动,大大小小。浅淡或明亮的光在他周围渐明渐暗,深蓝色的灵息仿佛在泉水深处发着光,也随着星辰一样在他身下的湖泊中流淌。
那种场景过于震撼也过于美丽了,时珣刚刚看见的时候,居然还屏息凝神,难得地呆了。
他小心地走近他师尊。
安玉淙像是喝多了,衣襟半敞,长发凌乱,脸颊也因为酒的缘故微微泛红。
时珣在那个时候听见了自己急促的心跳。
他好像从身体里烧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那种感觉让他忽然慌乱,忽然不知所措。
我应该叫起师尊来吗?
他会不会着凉?
为什么他会一个人在这里喝酒?
他是不是不开心?
那一刹那时珣心里冒出了很多很多问题,但最终,他一个也没有问出来。
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安玉淙,道:“师尊,别在这里睡,会着凉的。”
安玉淙那天是真的醉得一塌糊涂。
他感觉到动静,只是动了下眼睛,没理人。
他反倒又从旁边拉了坛酒,好像是还想往嘴里倒,但是脑子却混沌地跟不上,酒液反倒洒在了衣服上。
好像是被那阵凉呲醒了,安玉淙缓缓睁开眼,支着身子坐了起来。
他长长的睫毛在碎光浮动中好像波光粼粼的湖面。
安玉淙肤色极白,骨相极佳。如今在这好像梦一般的夜色里,他那种美好像忽然隔了层薄纱,朦胧而脆弱,好似飘渺入云的月亮。
他的目光好像茫然地逡巡了一圈,然后看向时珣,好像是有些疑惑地道:“你怎么在这?”
时珣感觉自己慌得手指尖都在打颤。他嘴唇翕动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道:“……散、散步。”
安玉淙点点头,就转了个身,抱着一个酒坛子,好像是打算接着喝了。
时珣不知道他已经喝了多少,又恐他酗酒伤身,就过去拦他道:“师尊,别喝了。”
安玉淙的眼神淡漠又平静。
他轻轻推下了时珣拉着他的手,道:“你不该在这里的,回去吧。”
他分明是醉了,眼神里半点柔和也没有。目光深邃得仿佛天界顶空那让人捉摸不透的黑暗。
时珣道:“师尊,你不回去吗?已经很晚了,……外边也很冷。”
安玉淙却背对着他走了,一边走一边抱着酒坛子,好像是向他告别似的,摆了摆手,擡高了声音,醉醺醺地道:“……夜落星泊深露晚,酒酣清风伴我眠。何须回去?”
时珣没有任何拦他的理由,自己反倒被他那句话慑住了,他被震在原地,直到安玉淙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他才缓过神。
回首万籁俱寂,好似大梦一场。
后来,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他都没能见到安玉淙。
似乎是那天安玉淙喝酒着实喝狠了,又受了风,着了凉,发着烧在床上昏了三天三夜。
可等到第四天,他又从床上自己爬起来了。生活一切照旧,该批公文批公文,该写命格写命格,该给他们上课给他们上课。
时珣看见他,又总是那样淡淡笑着的样子了。
他不知道安玉淙是不是把那天的事情忘了,毕竟那天他师尊不知道喝了多少酒,走路都摇摇晃晃踉踉跄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