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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生如梦彩云散(1 / 2)

往生如梦彩云散

一百多年前。

天界一连安静了两年多。润荒神君安玉淙闭关了,两个神君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都淡了。里里外外难得地一派祥和友好和睦,但随之而来的就是被和平泡软了骨头的麻木。

就连长老阁,倒腾来倒腾去也就是凡间那点陈芝麻烂谷子事,连个魔族作乱的热闹都没得凑了。

直到那天,小神君安玉淙出关的时候,抱了个孩子回来。

如雷贯耳,八卦响彻云霄。

安玉淙抱个孩子回来,这可同释玺神君抱个孩子回来不一样。

释玺神君生性风流,尤好美色,坐拥三千绝色美人。若是有一天传出抱了个孩子,那不奇怪。

但是安玉淙,刚刚分化干泽,结没结契都不一定,而且说不定还是个雏儿呢,这突然带了个孩子回来,那简直给了天界无数渴望爬床的乾元当头一棒。

当安玉淙在众人飞溅的唾沫星子里莫名其妙地成了男妈妈时,这惊天大雷终于劈进了南谷脑子里。

南谷搓了搓手,哆哆嗦嗦地从药袋子里抓出一把银丹草塞进嘴里,嚼清醒了,确认自己没有做梦,才蹦进安玉淙那屋。

屋里确实有个脏兮兮的小娃娃,又瘦又小,也就十岁左右,全身的那破布衣裳都看不出样式来了。那孩子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一动不动,怔怔地看着安玉淙。

“安玉淙?”南谷从窗户跳进来,围着那小娃娃转了一圈,咂摸着嘴,颤抖道,“不是吧不是吧,真是你生的?”

“这孩子不是。”安玉淙将毛巾浸到热水里吸饱了水,然后拿出来拧干,擦净了那孩子脸上的灰土,“但你是啊,这才多久不见,就忘了你爹了?”

南谷不想和他说话,索性蹲下来瞅那孩子,见他小脸一点点干净,倒真有点美人坯子的样子,又道:“这娃娃长得不错啊?从哪捡的?”

安玉淙似乎心情不大好。他将擦脏的毛巾浸到水里重新润湿,然后拿出来接着拧干,水声哗啦,几滴还溅到了安玉淙面颊上。

他沉着脸,没回话,过了许久才道:“到时候再说吧。”

其实,彼时,南谷和安玉淙已经两年没有见面了。

两年前,安玉淙十七岁,分化干泽。

这其实没什么,天地孕诞的神君与后来被神君选中飞升的仙君,本来就是不同的。自远古创世之神花芥,到后来的北昆神君安周,再到释玺神君安子宋,虽然实力强大至可毁天灭地,恐怖如斯,但也无一例外,都是干泽。

但神君分化,神力不稳。安玉淙十五岁时因为政变,身负重伤,分化时也没有调养好,因此不得不闭关,潜修两年,调休神力。

中间两年,除却南谷分化为平庸后替安玉淙守关时的几次见面,两人竟是一面也未曾见过,更不要谈说话聊天。

但二人毕竟是自小长大的,南谷六十岁修成人身化为孩童,七十一岁被安玉淙点中飞升时,也不过就是个十岁出头的孩童模样。彼时安玉淙也就十岁左右,南谷是他第一个点上来的仙官。他点个和孩子飞升上来,也不过就是想有个能帮忙看病的朋友。

而那时安玉淙也小,还没有渡劫,所以南谷当时并不算正规的仙君。他现下的正规仙格,都是安玉淙后来补的。

如今,安玉淙也已是十九岁,将近弱冠的年纪了。

如此交情,南谷一听这话,也知道他是问了些不该问的,八成是什么打听不得的秘辛,所以也就住了口,只是道:“行,你不方便说算了。——只是这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收为弟子。”

听见这话,南谷浑身毛都炸了。

如果他人身有狐貍耳朵的话,那狐貍耳朵肯定都支愣起来了。

“我的祖宗哎。”南谷道,“劳驾您想想,您闭关前是不是还收了个小魔王呢?”

“记得,姜煜啊,怎么?”

“你是不知道。”南谷在他殿里一屁股坐下,委屈道,“你不在的这两年,采芑殿差点翻了天!那小子天天嚷着要见师尊要见师尊,三天两头地爬墙到你闭关的那片山头。有一回白虎和我硬把他截下来,看在他爹的份上,又不好罚他,就只能让他呆在自己屋里闭门思过。结果他偷偷从窗户溜了,又跑到后山结界那儿,支愣把破剑就要破结界!最后还是朱雀把他拎回来,结结实实揍了一顿,这才算老实。后来闲下来了,那小子也不嚷着找师尊了,开始拿我和白虎寻开心了。今天凳子上一只死老鼠,明天进门被水浇,这还不算,有一回早上起来有急事要去长老阁开会,醒来一看我衣服全都变成了那小姑娘穿的粉裙子!然后你那死徒弟就在门口笑,说我不让他见师尊,他就不让我去开会!——什么人啊?!”

“噗。”

安玉淙没憋住笑了一声。

“所以你穿了没?那天真是穿裙子开的会?”

“你他妈才穿裙子开会,我罢工了。”

结果安玉淙笑得更大声了。

南谷气得牙痒痒,指着他骂道:“安玉淙,你还好意思笑?你徒弟干的好事!”

“抱歉抱歉。”安玉淙笑着拿着热毛巾摆了个双手合十的手势,“徒不教,师之过。他人呢?”

“丢给他老子了!”南谷恨道,“这种人不扔出去,留着过年剁碎了包饺子吗?”

“行啊,下午接回来吧。”安玉淙道,“反正再几个月就过年了,咱先剁碎了冻着。”

白话了一阵子,他终于擦净了那孩子脸上和手上的灰泥。小孩好像是怕他走,巴巴地拽着安玉淙的袖子,看上去乖极了,像小狗似的,就差没往他怀里蹭了。

安玉淙目光温和了些,他抱起小孩,道:“来,我带你去洗澡,好不好?”

小孩蒙蒙地,只是点头。然后就听话地把小脑袋缩进了安玉淙怀里。

南谷恶寒,又道:“你是他娘吗?你干脆直接说洗澡澡得了,恶不恶心。”

安玉淙瞟了他一眼,似乎笑了一下,然后揉了揉小孩鸟窝一样的头发,故意气他似的,捏着嗓子道:“来,阿珣,去洗澡澡。”

南谷:“你他妈滚蛋!故意恶心我是不是!!!”

“欸?听说小神君抱了个小孩回来?你们谁见了?”

“我没看见,就看见神君来的时候骑凤凰来的,老拉风了。那小孩倒也真有排面。”

奎木狼咂摸了下嘴,道:“南谷肯定见了,他不怕神君,听见消息就忙不叠凑热闹去了,等他回来,听他说就行。”

“也是。”昴日鸡道,“不过……不会真是小神君私生子吧……?不会吧……???”

“你瞎扯什么。”毕月乌道,“小神君才多大啊,十九欸,十九!都没成年呢,闭上你的鸟嘴。”

旁边的白虎将军崇光这时候似乎接了个传音,他听那边说完了,自己还没来得及回复,传音就灭了。他叹了口气,对旁边叽叽喳喳的一众星宿仙君道:“好了,也别聊了,神君召南廷所有人去正殿开会。”

“这时候开会?”毕月乌咋舌道,“小神君不是应该还在安顿那孩子吗?”

“那也是上午的事了,这都什么时辰了。”参水猿道,“去吧,也好长时间没看见神君了。”

几人一众启程去了正殿,却发现朱雀将军红蓼和她手下的星宿仙君早就到齐了,其他南廷管事的仙君也陆续到了。

“真是大会啊?”昴日鸡道,“神君有什么事要说?搞这么隆重?”

几人走进去,却见安玉淙已经坐在殿中金座上了。

他倚着后靠,好像有点懒洋洋的样子。安玉淙确实长得好看不假,他这副模样乍看过去也并没有什么上位者的严厉和威严,反倒有些和蔼和温良。

但也就是这副模样,把底下的人吓得够呛。

因为在安玉淙十七岁闭关的两年前,也就是他十五岁的时候,就是这样,笑着,提剑杀进了东廷,一路见鸡杀鸡见狗杀狗,最后拿刀抵着释玺脖子开的条件。

安玉淙见人都到齐了,便道:“啊,倒是好久没看见你们了。”

他并没有笑,可模样仍旧看着很和善。

“都听说我带了个小孩回来?”

底下一片死寂,谁也没敢接话,安玉淙便道:“朱雀。”

朱雀叹道:“知道知道,别说南廷,天界都传开了。”

“唔,好。”安玉淙道,“那我今天立个规矩,这小孩叫时珣,从今天开始就是我座下弟子,你们所有人呢,不该说的,别跟他乱说,也别闲着没事去找他,带他去这去那教他有的没的,听见了吗?”

他微眯着眼睛,用恰到好处的微笑掩住了眼中凌厉的寒光。

底下一众人怏怏地拱手道:“是。”

安玉淙又笑道:“记得我闭关前搞死的那几个叛逃东廷的杂种吗?如果碰了我今天说的这一条,同罪,听懂了?”

点头称是。

安玉淙交代到这里,觉得也吓唬得差不多了,他假惺惺地安慰道:“好啦,不用这么紧张,管住自己就行。”

但他这句敷衍的安慰好像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他身后的内侍鹄乌叹了口气,见安玉淙没什么想说的了,便道:“神君要说的就这些,诸位听懂便散吧。”

人都忙不叠地散了,朱雀倒是留了下来。她揣着手,道:“小神君,我就是好奇,问一句,这小孩是你什么人?”

安玉淙瞥了她一眼,道:“第一,不准叫我小神君,第二,这件事情和你没有关系。”

“我知道你刚建南廷,心里有戒备,这很正常。”朱雀道,“但是我是你直属的星宿将军,如果你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去实施或者保护,那么这件事情对我也同样重要。你没必要去提防我,反正你挥一挥手就能杀我贬我。”

“你是我的直属将军。”安玉淙垂眸道,“那苍龙呢?苍龙将军还是释玺的直属将军呢?你和你妻子在东廷为官千载,我现在提防你,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朱雀将军红蓼和苍龙将军纹缬千年夫妻,虽然都是乾元,却举案齐眉,恩爱非常,这在天界根本就不是个秘密。

“噢,那也是。”朱雀放弃了,道,“你心眼子真多。”

她接着道:“不爱说算了,我还不爱听呢,走了走了,我下班了。”

安玉淙一直耐心地等到她迈出正殿大门,才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道:“阿珣怎么样了?”

“我给时公子寻了处小院,离姜公子很近,刚刚已经让人收拾好,让时公子住进去了。”

“好,带我过去吧。”安玉淙道,“他刚来这,一切都不熟,我去看看他。”

鹄乌便道:“好,神君跟我来吧。”

外边天色其实已经有些暗了,安玉淙从正殿出来,弯弯绕绕地走了好些路,才从一个花园里绕进了时珣的小院。

他刚推门进去,却见姜煜也在里边,正对着时珣呲牙咧嘴地凶。

时珣有点怯生生的,姜煜追着吓唬他,他也不敢回击或者骂他两句,就是一直往后退、退到角落里,然后不知所措地傻站着。

安玉淙咳了一声,斥道:“姜煜!”

姜煜猛地被叫了全名,浑身一抖,他回头看见安玉淙正臭着脸站在门口,顿时浑身的气焰都给浇没了。他蔫了吧唧地道:“师尊……”

“你就是这么吓唬你师弟的?”

安玉淙对他说话很少这么严厉,姜煜挠挠头,虽然有点害怕,但还是不情不愿地道:“行,我下次不会啦……”

他犹豫半晌,撅着嘴道:“我不就是生气师尊你又收了个徒弟嘛……他也不比你小几岁啊……”

“我能收你,怎么就不能收他了?”安玉淙道,“我才比你大几岁?我又比他大几岁?”

姜煜知道他自己只比安玉淙小了七岁,他满脸的老大不乐意,好像都要哭出来了,跟被欺负的那个人是他似的。

时珣趁着他们说话的这个档口偷溜到了安玉淙身后,死死抓着他的衣袖,就是不松手。

安玉淙道:“好了,我还有点事要跟你师弟交代,你回去吃晚饭吧。”

姜煜道:“交代什么?有什么好交代的?师尊你当时什么都没跟我说!”

“你从小在天界长大,能有什么好交代的?”安玉淙道,“他头一回来天界,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你问我跟他交代什么?”

安玉淙说的话句句在理,姜煜还想辩,却一句话也憋不出来,最后只能悻悻地道:“行吧行吧,我走,我是地里没人要的小白菜,师尊有了新徒弟就不喜欢我了。”

他怏怏地低头闷闷地往回走,最后还不忘低声骂一句:“连师尊是谁也不知道?那不是傻子吗?”

本来还有些内疚想安慰安慰他的安玉淙:“……”

他颇为头痛地揉了揉脑袋,时珣却低声唤道:“……师尊?”

“嗯。”安玉淙应了,道:“进屋去吧,我有事要跟你说。”

此时时珣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利落的收袖圆领袍,长发扎了个高马尾,被一根发带系紧,看上去干练又不失清爽。

安玉淙带他进了屋,示意鹄乌在门口看着,不让别人靠近,便合上了房门。

时珣还是有些紧张。他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安玉淙却柔声道:“坐下吧。”

时珣低着头,坐到他对面,安玉淙便道:“刚刚带你来的时候,有些太着急了,都没来得及说我是谁。”

他轻声道:“我叫安玉淙,是天界南廷润荒神君,掌管人间南山一脉和西山一脉,你之前在的那个城镇,就在我掌管的范围内。”

时珣听得懵懂,他只会点头,或许是小孩对这件事情根本没有概念。但他似乎也明白了安玉淙是一个很厉害的神仙。

他道:“那……为什么选择带我上来呢?”

“……”安玉淙将身子倾向他那边,揉了揉时珣的脑袋,道:“你是我一位故人的孩子,我受托要将你抚养长大,只是因为一些我个人的原因,直到今天才找到你。”

他抱歉道:“对不起啊,让你白白受了那么长时间的苦。”

时珣拼命摇头,好像有些慌张地道:“不是,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