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城池为聘
◎她想活,他可以为她死。◎
肇庆的雪早停了,罕见的升了一轮明亮的太阳,宫殿上的玻璃瓦在阳光下折射出熠熠的光辉。
地上的一层积雪都慢慢化了,似乎天意使然,令年少为质的二皇子便宜发兵。
殿外甲胄声碰撞,刀剑交击,惨叫声四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路无殊逆着光,从殿外一步步走近。
滴滴答,血珠从他手中的长剑上滴落,带来一阵悚然刺骨的惊悸。
里头的妃子此时也知宫中大乱,一面尖叫着一面套了衣衫往外面跑,正巧瞧见一身黑衣的路无殊,他冷白的脸上乍现几滴血,如杀神临世。
那妃子惊惧后退,撞上身后的屏风,与屏风一同倒在了地上,激起一阵哐当声。
路无殊蹙眉,擡手。
袖中的七星铳中飞出毒针,直直射在那妃子的额间。
鲜血飞溅,几乎瞬间,她便阖上了眼。
绪风跟在后面,不由啧啧两声。
殿下当初被徐妃用七星铳羞辱,之后设法从靖王处得了一支七星铳,不过五日,便将其制作方法摸的一清二楚。
如今,无论是暗卫,亦或是将士,皆在袖腕中藏了一支七星铳,这物事贡献颇大,才令他们能顺利攻城。
否则便是一万精锐,也难以说能够抵抗那城中的五万将士。
一刻钟前,肇庆城已破。
肇庆如今等不来援兵,而靖王守在边关候着秦王、怀王,欲将之擒拿。梅氏精锐将肇庆守的密不通风,各州县不知城破,若有一二消息,也只敢观望,不敢发兵。
谁人不知,武帝奉道,已是将死之身,秦王、怀王奉命出使南昭,压根不在肇庆。到时路无殊荣登九五,木已成舟,这些人便是有不满亦只能藏进肚子里。
宫中禁卫仍在厮杀。
徒劳而已。
无欲阁的暗卫各各可以一敌十,过不了半炷香,皇宫也会被攻破。
路无殊提着长剑,缓缓走进去。
正殿与寝殿不过一墙之隔,里头光线极暗,唯有屏风推倒之后漏进去的点点亮光。
武帝已经披上外衫,穿戴整齐地坐在象征帝王的銮椅上,他瞧上去并无一丝慌乱,也不见将死之人的萎靡。
路无殊漆黑的眸直勾勾地看着他,阴鸷与杀意尽现,几乎要迸射出来。
武帝敛眸淡淡一笑,仿佛不将他看在眼里。
“吾儿,朕等你许久。”
路无殊眼尾泛起薄薄的红,他沉默了半晌,终于道,“拔剑。”
“朕就知道,吾儿不会那般死在南昭。”武帝觑他与梅皇后相似的一张脸,再瞧他一身铮然风姿,心中便升起一股复杂的情感,他崇信道术不假,可未必不知金华宫外的人早已被替换。
他只是在赌,赌换人的不是别人,是他的嫡子。
他少时曾爱过一个女子,为她起高楼,封母族。
其间虽有难言之隐痛,皆数发泄在挚爱身上。悔不当初,其后想到,可谓痛不欲生。
活至今日,已是茍活。
若得见嫡子羽翼渐丰一日,才好减掉几分剜心之痛。
武帝声音略带嘶哑,这时才露出几分日暮途穷的悲怆来,“你的刀剑之术是为父所教,如今却要拿剑与为父敌对。”
路无殊垂着眼,待听见‘为父’二字,唇角便勾起一道嘲讽的弧度。
下一瞬,他提剑逼近武帝,到底是给了武帝拔剑之机,后者从銮椅之侧剑鞘处拔剑而起。
享乐已久年纪愈大的武帝,哪里比得过蛰伏数年的路无殊。
不过三招,便被路无殊用剑抵住了脖颈。
以暴虐闻名的武帝此时深深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欲触摸少年的额头,因长剑之隔,始终相差了半支胳膊之距,便就如此,后者还是厌恶地撇开脸去。
“朕这一生,广受世人批判,却从无忏悔之意。”武帝长吁了一口气,又道,“唯有两件事,一件是梅氏灭族时未将消息封在宫外,将你母后逼死。”
“另一件便是,令你年少为质,受尽屈辱。”
若是真悔,岂会放任他自生自灭十余年。
路无殊垂下的纤长睫毛,在冷白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梅氏呢?”路无殊沉默了半晌,吐出三个字。
武帝大笑两声,笑着笑着眼角竟然湿润了,“树大招风,该除,朕从不悔!”
“梅氏二百七十人,全数死于妄杀。”他一动不动的,执拗的仿佛是个孩童,“你今日却说从来不悔。”
“吾儿,待你继位,便就懂得。”武帝的眼中竟有了几分微弱的怜悯,狂狷点头,目光定在他的脸上,仿佛要从中去找梅皇后的影子。
二人僵持着。
武帝趁他不备,侧头撞在了那把长剑上。
鲜血喷涌而出,武帝微微的笑了:“到底是欠你的......”
“我去见你母后了,她那么善良,会原谅我......”的。
早就活腻了。
死在嫡亲儿子手里,倒算了结一桩恩怨。
路无殊怔了一下,听见他口中的话,冷冷的睥睨着他,断然道:“她恨你。”
“永远不会原谅你。”
少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声。
眼见那人急迫的喘了几口气,似乎想要辩解什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最终死不瞑目的倒在地上。
路无殊微弯唇角,脸上带着毫无温度的笑容。
他侧过眸,瞧见了圣案上一道拟好的诏书。
路无殊绕过桌案,去分辨上头尚且没有风干的字迹。
上面写着——
咨尔二皇子,朕之嫡子,克承大统。布告遐迩,咸使闻知。
这是传位诏书。
路无殊古怪的冷笑了一声,随后亲手将诏书撕毁。
他自远赴南昭,身上就带着皇储玉玺,有它在,便可拟就传位诏书。
自他将皇储玉玺扔在那具尸体之上,便就注定,他不会、也从没想过名正言顺的继位。
更何况这道施舍一般的诏书。
他偏要谋权纂位,以使天下皆知——
武帝暴虐,被嫡子手刃。
......
一晃便过去了七八日,京中倒是风平浪静,只是边关却传来消息,北襄的武帝崩在金銮殿前,二皇子黄袍加身,称怀安帝。
没有人料到,为质数年的路无殊还有回到北襄的一日,相传,他假死脱身,率兵攻下肇庆,未及行登基礼,不服之人大多是秦王、怀王麾下之臣,声称以死明心。
路无殊先后将十数逆臣斩于剑下,鲜血将金华宫外的白雪地浸透染红,百姓骂其暴虐狠绝,其凉薄之名尤胜武帝。众臣惶惶不可终日,唯恐将火烧到自身,却也无人想担懦弱骂名,皆闭门不出。
秦王生母凌贵妃携几位妃子闹到了宣平王处,宣平王乃是圣祖亲侄,辈分极高,久居肇庆城外寺庙中,奈何宣平王却将众嫔妃拒之门外,反而入宫拜见新皇。观望迟疑的群臣随之入宫朝见,门阀世家也将派各家少主赴肇庆朝见,新皇不过五日便稳住了朝堂。
然则靖王虽在边关手擒秦王,将其押入肇庆,可怀王却遣入母族柳州邵氏,声称手中有武帝亲赐皇储玉玺,以‘诛逆贼’为号于柳州起兵。
然东西两城惧于新皇威名,恐怀王入城说服他们归顺,因而紧闭城门,由此惹怒了怀王,怀王欲攻之。
柳州紧挨长柳,南昭的谢将军便驻扎在此处,却有靖王守在边关,怀王决计不会冒险前往谋和求兵。
而柳州同禹州相隔不过百里,怀王俨然有向宁王借兵的趋势。
路无殊随后亲征至柳州,将有一战。
......
从云阁中,因主子身体抱恙,里头的丫鬟做事都静悄悄的,不敢多事。
许是夜里天上又落下了细雪,晨起时院中已覆盖了薄薄一层,院中红梅同莹莹细雪,勾勒出一片昳丽之色。
从云阁中事少,除却准备膳食外,也没什么旁的事要做,江遇宛索性让院中的丫鬟们到屋里休息取暖去了。
“郡主,那明达王子又来咱们侯府了。”白术掀了帘幔,后头进来一个端着药膳的丫鬟。
江遇宛瞧见那药便蹙了蹙眉,到底是接过来一饮而尽,毕竟如今她的性命全靠这雪参吊着。
悲催之处在于,这雪参当初还是路无殊送来的。
江遇宛撇嘴。
破系统,还不回来。
“郡主?”白术坐在了床沿上,见她出神许久,眼珠子提溜转,恨铁不成钢地叫了声。
江遇宛被她特意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侧眸没好气的应了声:“干嘛!”
“那燕赤公主走的时候,明达王子偏要留在上京,他那点小心思莫说咱们,现如今都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趣事了。”
里头就坐着她们两个,白术说话也就没个忌讳,“他日日来咱们府上献殷勤,还好侯爷向着您,时时来传信,不让您离开后苑。否则外头指不定要传成什么样子呢。”
说起来,贴身侍奉江遇宛的,如今只剩了白术。
红笺比白术还大两岁,又是家生子,前些日子由老夫人做主嫁给了江云书身侧的书童,近来又有孕在身,江遇宛索性给了她一大笔钱,再加上当时成婚时添的嫁妆,在永清街盘下了个铺子,当老板娘去了。
江遇宛听见白术的话笑了笑,也不出声。
明达王子一事,竹月、白青查过后,起因便在宋文含。
她同郁留勾结,将江遇宛的画像献给了明达,她以为燕赤势大,明达又是嫡出王子,若提出和亲,太子没有拒绝的理由,想要借此毁了江遇宛。
可她错了,真太子早不知身处何处,任务者“鸠”才不会容忍如此脱离剧情的事情发生。
经过此事,江遇宛已动了杀心。
不过,杀宋文含不在于如今,宋文含尚在棋局之内。
若将任务者惹急就不好了,她要等待一个时机。
新仇旧恨到时一起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