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浮生梦（十一）
一年后——
依旧是宁静寻常的清晨,裴家的小童打着呵欠走出自己的房间。他先去厨房看了看早膳的进度，之后又去了裴家主子的房间。
裴知衍已经起身了，他一如既往地穿着一袭白衣。此刻正站在旁边的房门外,轻轻敲门：“岁岁,醒了吗？”
房间内传来很轻的脚步声,房间的主人在用这种方式回应他。
听见声响，裴知衍才推开门,他一眼就看见站在房间中间的小姑娘。
宁岁岁面上没有表情，她很瘦弱,分明已经十六岁了,跟同龄的姑娘比起来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不止身形像小孩，就连神情和动作也跟稚儿一般。
“怎么又不穿鞋？”裴知衍走到床边提出一双米白色的绣布鞋，回身来揽着她的肩膀,轻声引导：“过来,坐到这边来。”
宁岁岁很听他的话，乖顺地在一旁的妆凳上坐下。裴知衍顺势在她面前蹲下，捉住她冰凉的脚踝,给她把鞋子穿上。
小童恰好在这个时间前来,看见房间内的情况,立马低下头在房门外候着。
宁岁岁看到他了,但并没有在意，随后又看向裴知衍。对方神色淡淡，就算是给她穿鞋子也没什么情绪波动。
这样的事情,裴知衍已经做了千百遍,就好像他生来就该这样对宁岁岁一样。
即使宁岁岁不会再跟他说话,也不会再对着他笑。
一年前，裴知衍在冬镜之地找到了宁岁岁的魂魄,因为缺失心脏，孤魂被魔气浸染，宁岁岁失去了情感波动，也没有了以往的记忆。
他带着宁岁岁的魂魄回来，开始想办法引导她重新回到身体。
没错，裴知衍终究还是没有听阎王的话，他一定要干这逆天而行的事情。
宁父和宁母伤心欲绝，但事情已成定局，决定带着宁岁岁的骨灰回宁家本宅安葬。因为身世而外出游历的游子，原本就应该归家。
但裴知衍阻止了他们，只说会妥善保管宁岁岁的身体，但只能放置在这一方小镇。这里风水适宜，适合她修养。
宁父和宁母相信了他，将宁岁岁交给他后，相伴离开这座令人伤痛的小镇。
之后一段时间，裴知衍带着宁岁岁的魂魄回了一趟百仙境，用神泉温养她的魂魄，又翻遍所有古籍，终于找到方法将已死的灵魂重新封印在身体中。
但这样的醒来的宁岁岁和作为魂魄时的她一样，无情无感，记忆全失，好似初生的婴孩。
喜悦和悲哀交杂，裴知衍最后还是选择和宁岁岁留在小镇中的裴家。他重新教导宁岁岁，也重新有了新的记忆。
逆天而行终究会遭到反噬。
宁岁岁这一年来的变化便是如此。
她能听懂裴知衍的话语，明白很多事情，但她没有开口说过话。就连被烫伤了，摔倒了，嗓子里也发不出半声痛呼。
看见管家和小童这对父子的相亲相爱，她或许会露出一点疑惑的表情，但对这种关系并不向往。
也可以说，她对任何东西都没有欲望。
裴知衍放在她枕边的布娃娃，告诉她可以晚上抱着入睡，自己不会每天晚上陪在她身边，但是布娃娃可以。
她最开始是懵懂地点头，晚上也听话地抱着布娃娃一起睡觉。
其实裴知衍很清楚，她这么做并不是因为她需要他或者布娃娃的陪伴，而只是单纯因为裴知衍让她这么做。
离开布娃娃，她依旧睡得着。
所以偶然有一天布娃娃丢失后，宁岁岁并没有着急，也没有像寻常小孩子一样难过大哭。
她只是抱着枕头敲开了裴知衍的门，让他去自己的房间里，指了指空无一物的床头，示意布娃娃不在了。
那天晚上，是裴知衍第一次感到那么深切的无力。他握住小姑娘冰凉的手指，说道：“我守着你，你睡吧。”
宁岁岁点点头，挣开他的手，自己爬上床铺盖上被褥，闭上眼睛入睡。
第二天，裴知衍让管家和小童在家里找那个白色的布娃娃，但怎么也找不到。他只好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送给宁岁岁，但小姑娘却摇了摇头，拒绝了。
她自己也很清楚，没有布娃娃，没有裴知衍，她依旧可以睡得着。
宁岁岁还是以前那个宁岁岁，但是她再也不像以前那个宁岁岁。
给宁岁岁穿上鞋子之后，裴知衍双手握上她瘦弱的肩膀让她坐直身子，随后取过旁侧的梳子，给她梳理头发。
身子瘦弱，好在头发还是和以前一样乌黑柔软。但裴知衍早就发现这一年以来，手中这一缕缕的黑丝并未长长分毫。
裴知衍站在宁岁岁的身后，手指熟练地给她挽起长发，最后梳成两个双丫髻。等确认梳好之后，他说道：“岁岁，好了。”
声音很轻，就好像身前坐着的小姑娘下一刻就要碎掉，像瓷器一样。
宁岁岁稍微动了动，随后起身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