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蒙蒙的天穹像擦不干净的脏玻璃,阴云密布、月隐星藏。道路上昏黄微弱的灯光,孑然无依的光落在旁侧寂静的路上。
夜晚的学校显得格外阴森,园区里都落了灯,轮廓模糊的建筑像黑黢黢的深坑。只有一盏冷白的灯光,打在学校门口的牌子上,代表学校名称的金属块上反射着惨然的光。
旧城区睡着的时候可真安静,景冉若有所思地想。白日的喧闹如同浪潮,在夜半时分褪得干干净净,显露出□□的基底。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高全充满歉意的声音打破寂静,他小跑着迎向景冉,脸上带着运动后的薄红。
景冉客气道:“辛苦了高老师,我也没等多久。”
“教案有点问题,我多改了几遍才得空出来。”高全打量着周围,神情戒备,“景冉,你是自己来的吧,没人跟着你吧。”
景冉直视高全,一字一顿地说:“韩默川非要跟我来。”
高全吞了几口口水,神色慌张:“啊?他,他也来了啊,怎么没看见?”
景冉的心往下沉了沉,任谁都能看出高全正在心虚。果真如韩默川所言,高全利用景冉同学的身份,在暗中谋划着什么。
荒谬感充斥在心中,景冉面上仍带着笑意:“我把他劝住了,毕竟你特意交代要独自来,我当然要尊重你的想法。”“嘿嘿”高全双手叠在一起,揉搓着自己的指节,“这样我就放心了。”
景冉:“为什么要单独在晚上见面?”
高全诚恳地说:“你家的情况,还是你一个人先去了解,再决定要不要告知别人。”
景冉垂下眼眸,盯着路边茂盛的野草,不让高全看见眼中的冷漠:“谢谢,你真体贴。”
高全笑呵呵地说:“这都是该为老同学考虑的,走吧,我现在带你去。”
景冉:“要不你告诉我地址,我自己去。”
高全早就备好一串次:“还是我陪你去吧,老城区的情况你不如我了解。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家附近住的啥人都有,还是我陪你去吧。”
“哦。”景冉沉默地跟在高全身后。
高全走在前面,嘴里碎碎叨叨地念着:“还记得么,小时候咱俩总是不走大路,就爱抄小路。可惜这几年,好多小路都被堵死了,原来小路边的买卖,也就不得不挤到主路上,城管也不管。”
“不过我说啊,管也没法管。”高全压低声音,“归根结底,是人就得吃饭。老城区走了这么多年的小路说堵就堵,还美其名曰城市规划,屁嘞。我猜上头也是没脸管这事,都挤在主路上摆摊总比饿死人强。”
“嗯。”景冉敷衍地回应着,夜色是城市样貌的面纱,景冉努力辨认着附近的建筑,想找到些能和回忆契合的地方。
高全一路都在对城市建设高谈阔论:“你看那块,那个被围起来的地方,看着像那种地铁啊或者管道施工队吧,其实就是堵住小路的东西。又丑又碍事,撕不掉的布帘子一样挂在街里,俗不可耐!”
“哦。”景冉顺着高全指的方向看过去,确实很像地铁施工队的围栏,把路堵得严严实实。
高全停在一个老小区门口:“这里就是你家的地址了,还记得不,就是那栋楼。”
“我没印象。”景冉眉头紧锁,眼前的老小区寻常普通,和景冉自己住的地方没什么区别。
居民楼像贴着稀稀拉拉的发光方形条,那是平常人家点亮的灯透出窗户,扮作光带装点在楼体上。或暗淡或明亮,总归是家的缩影。
楼体陈旧暗沉,走廊里堆满了住户的杂物。这里没有电梯,狭窄的楼梯不足两人并肩而行的位置,景冉只得跟在高全后面。
高全每走上一层,都要咳嗽一声才能叫醒声控灯。景冉跟在后面,默默观察着墙壁上的广告贴纸。过时的广告、毫无意义的涂鸦,在与时间的较量中落败,成为腐朽的尘埃。
有人在墙壁上刻下“xx永远爱xx,yy年月dd日”,这是景冉观察到的,日期最新的痕迹。这个日子,距离今天已经过去七八年了。
包含“永远”的句子,总比其他情话来得动人。特意写在自家的楼道里,大张旗鼓地告知每一个相熟的人,每天都能看见的誓约。景冉想,他们的感情是多么深刻?抑或是更实际的,这家人早就从老城区搬走了,把刻下的誓言抛之脑后。
誓约没有改换,广告没有更新。
这栋楼的生活痕迹停留在七八年前,堆积上厚重的灰尘,本应沉寂在岁月中,却偏偏选在今日重现往日光景。
想到进楼前看到的住户家的灯光,景冉觉得可笑至极。
他没控制住自己,轻笑出声:“高老师,你不是说我家附近的情况特殊么,是指这里没人居住么?”
高全没察觉景冉的冷笑,已经照着剧本背书:“呃,对,你家这块治安不好,房租便宜,好多小混混住在这片儿。”
“行吧,挺有趣的。”景冉不再追问。
昨天在档案馆的见面,景冉心神不稳,没有注意到高全的异常。
韩默川那时便注意到高全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他几次三番把小学记忆和深潜治疗联系在一起,想要说明小学记忆模糊的原因。
面对韩默川的提问——“小学经历为什么会有压力”——高全顾左右而言他,不肯说出实情。
韩默川认为高全的隐瞒,源于他不为人知的秘密。甚至,韩默川几度揣测,在高全的深潜中,是否有人修改了他的记忆,模糊了关于景冉的回忆呢?
景冉是这样评价的:“高全太笨,还不会装,如果有人用他做局,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景冉昨天和韩默川谈起这件事的时候,还带着对高全淡淡的信任。这种信赖毫无缘由,景冉猜测是自己遗失的记忆作祟。再看看如今心绪不宁的高全,景冉闭上了眼,体味着被背刺的痛感。
高全一无所知:“到了。”
他带着景冉走到一扇铁门前,门框整洁干净,用的是最古旧的钥匙锁。
高全手指紧张地搓磨着:“这就是你原来的家,不知道现在有没有人住。”
说着,像设定好剧本的人偶,他擡起胳膊敲门:“有人在家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