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是否已被圆润柔和的橘红火影灼烧了?连皮囊都在一点点化掉、只剩下纯净莹白的骨架。再没有比这更赤裸无瑕了,一切无处可藏。谢爵紧紧蹙着眉,明明合上眼,灯芯却仍旧映照在额前。外层是橘的,内层是鲜艳的红,最深处却有幽静的蓝光。为了躲闪那刺目的光芒他翻身背对,手中兀自攥紧骨哨。
似乎背后那灯芯“倏”“倏”,灭了。沙哑而干涩的摩擦声,在陈旧的木地板上慢慢游走。而谢爵浑然未觉,直到肩膀被轻盈而纤细的东西拍了下。他不由转头去看,一晃落在肩膀侧面的仿佛是只森白骨手,仔细瞧才是细润的纤纤五指。谢爵腾地坐起来回身,买玲珑手里端着盏铜灯立在身后。她的半面脸陷在黑暗中,半面脸却为那暖色愈发鲜丽。她的嘴唇缓缓动着,谢爵知道她说了什么,可不知是突然被晃了眼还是怎的,没来得及读懂她口型。耳边幽静无声,什么也听不见了。
谢爵背后一寒,画骨是否也有耳聋口哑者暂不得知。谢爵按在地板上的手掌飞快地将骨哨掩住,硬着头皮和她稍稍拉开了些距离,小心翼翼开口道:“买先生,你说什么?”
他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顿时不敢多言。幸好买玲珑没多疑,立刻又重复说:“我说,你原来是灵光那边的。”
“灵光”这口型有些陌生,但谢爵还是明白了,背后凉津津的。买玲珑说罢指指他按在骨哨上掩耳盗铃的那只手,又用食指按在谢爵鼻梁上,往下描摹。她按得其实很用力,令人汗毛竖立。她在透过皮囊观想自己的骨相,谢爵想往后躲,硬生生地定住了没动。
买玲珑边按出他鼻梁的形状边道:“奇怪,你虽有一副如此好的皮相,倒不像灵光那种只贪图享乐的画骨。”
“或者,你是流云那边的?”她垂下眼微微一笑,缓缓道,“……我看也不像。听说他们三个向来独来独往。”
三个,这自然指的是乱葬岗流云飞素飞来那三个行动诡异的画骨,谢爵脑袋嗡嗡响,权衡须臾接说:“灵光。”
买玲珑像是叹了口气,口型有些不清晰道:“随我来。”
谢爵未料眼前这个自称根本不离开灰窟活动的买玲珑竟然接触过外面到处流窜作乱的两批画骨,而且口气颇为熟稔。当即捏着骨哨定了定心神,跟着她站起来。一人一画骨穿过堂屋往深处走,走了几步,谢爵恍然大悟:假若买玲珑真的不离开灰窟活动,那是不是说明,再往前——更久远的过去,她和灵光流云这些画骨曾经是在一处的!
家乡……画骨们那个神秘的家乡。
买玲珑领着谢爵往深处走,灰窟本就在山体内部,小屿上更是漆黑一片,夜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谢爵没想到她这屋子后面挺大,眼前只有她手中小小的火苗照明,眼下自己又忽然听不见了,只得祈祷她不要说些什么。
屋内空荡荡得不像是住所,她带着谢爵一路行至尽头,来到又一间空屋。谢爵暗自瞥了眼她表情,默默松了口气,大抵路上不曾开口过。买玲珑将铜灯轻手轻脚放在地板上,她矮下身,冲谢爵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笑道:“嘘,别吵醒了红鸾。”
不待谢爵反应,买玲珑便揭开了地上的翻板门,露出地下的一间暗室。她再度端起灯示意谢爵跟上,谢爵回头看了眼走进来时经过的门厅,跟着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