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俩没了话说,稍许,那女人突然又问说:“出巡?”
谢爵看她一眼,这才轻轻“嗯”了声,女人再度睁开眼道:“我听说,这儿的人死光了,是吗?”
“算是吧。”陆双行答说。
那几年画骨猖獗,不取皮囊只为杀人,曹林的许多青壮年在火烧起来前就死了,侥幸留住性命的只有老弱病残。废墟以下四处枯骨无人收敛、未曾掩埋。女人看着不忌讳死人,闻言只是点了点头,继续闭目养神。
师徒俩坐的位置不避寒,又不及女人裹得厚实,即使有火堆烤着也冷得坐立不安。想多打探几句,憋了半晌又无从开口,偏生她还闭着眼像睡着了。谢爵实在怕冷,他抱起腿,陆双行就再坐不住了,起身道:“回去吧。”
他说着把师父拉起来,谢爵看了眼女人,最终没说什么。师徒俩回了宗塾,一进去陆双行便说:“我总觉得她哪里怪怪的。”
“我也这么想,”谢爵点头,“但也说不上来是哪儿。”
两人在草席子上坐下,陆双行头枕着他肩膀打哈欠,“休息会儿吧。”
谢爵应了声,不再多言。他原本不打算真的睡觉,谁料一阖眼便也栽进了梦乡。师徒俩在雪夜中依偎着,像从前曾有过的一样。
后来谢爵是惊醒的,他打了个寒战,勉强支撑的宗塾四角都在渗进刺骨的寒气,谢爵半回头扬起下颌看向外面,雪又开始落、而且是鹅毛大雪,寒风呼啸如同野兽嘶吼,听着吓人。陆双行本就没休息好,他先是不由想把动作放轻免得惊醒徒弟,而后才想起什么,赶忙推推他肩头,“双行!双行——”
陆双行腾地坐直了,谢爵立刻起身道:“下大了,那个姑娘还在外头——”
两人急匆匆打开宗塾的门顶着狂风暴雪出去,大雪铺天盖地,没走几步就落得满头。陆双行想也不想回手就搀着师父,谢爵干脆也牢牢攥着他。两人迎着风到了那女人所在的墙角,火堆早熄灭了,连黑烟都被雪压得消失。女人几乎被雪给埋了,兀自靠着残墙一动不动,脸上露出眼睛的那条缝、睫毛上也挂满了雪渣子。谢爵吓了一跳,别是给冻死了。他顾不上那么多,晃了两下她肩膀。
女人倏地睁开眼睛,猛地坐直了。她大抵真的冻蒙了,晕头转向地看看师徒俩,陆双行又去扶她,“快起来,在这儿会死人的!”
风雪几乎吹散了两人声音,师徒俩同时伸手要去拽她起来,那女人却终于清醒了,自己伸出一手拽着墙头站起来。谢爵敏感地察觉到她很避讳陌生人的触碰,把手收了回去。他刚要再冲女人喊话,女人蓦地闷声道:“别说了,灌风。”
师徒俩头上眉眼上也挂满了雪,陆双行不由分说把师父揽过挡雪,一手搀着他往回,又冲女人喊说:“跟我们走——”
两人在前面,女人两手抄在袖子里、也没拿行囊,慢吞吞地跟在后面。风大雪厚,她半弯着腰眯缝眼睛走得艰难。谢爵一手伸在徒弟背后紧紧抓着他衣襟,师徒搀着对方走回了宗塾。
他俩走进去,女人用脚蹬上了摇摇欲坠的板门。三人成了“雪人”,既然已经把她带回来了,陆双行便顾不得,拿冻僵的手去扒拉谢爵头上眼睫毛上挂的雪。谢爵手冻得握不成,只微微眯起眼睛由着他扒拉。
那手好像比雪还冰,甫一靠近便冒着森森的寒气,但动作极轻地刮掉了雪末子。等两人清理完了,女人也解掉了结冰的棉围头用一手抖落着,露出张苍白冷淡的脸。她确实很瘦,手上骨节清晰可见,冻得关节又红又肿。抖完围头,她便随手搭在一旁,抄手靠着墙席地而坐,一句话也不说。
师徒俩长出了口气,好在衣裳不算湿,不必换。两人干脆也在女人对面坐了下来,陆双行去够火烛点上。他想了想,又点了只递给女人。女人不接,摇摇头道:“用不着。”
谢爵拿过那两只火烛立在三人中间,进而又是沉默,只有外面呜呜风啸。
女人实在太瘦了,显得眉骨很高,深陷的眼窝中镶嵌的那对眼仁儿便格外凌厉。她盯着那小小火苗半天,突然主动开口道:“你们是从分骨顶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