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堆了几指高,在天明前停了。风也渐渐平息,反而没有落雪时冷。冰天雪地,陆双行的心却像是在热油里烹了一晚上,熬得眼红。破晓前谢爵在半梦半醒中断断续续咳嗽,咳到后面把自己咳嗽醒、晕头转向地从徒弟怀里爬出来。他看陆双行,陆双行也看他,两人像在刹那间短暂地盯着对方发了个愣,陆双行才回过神、去摸酒袋,打开了递给他。
谢爵也没仔细看,喝了一大口呛得连连咳嗽,把徒弟脸差点吓白了,拍着他的后背小声道:“是酒,是酒——”
谢爵脸上总算有些热意,把酒袋放回去,问说:“你坐了一晚上?”
陆双行轻轻点了下头,“路还能跑马,今天赶一赶兴许能到曹林。”
谢爵望着他出了口气,不知是无奈还是别的什么。他冲他招手,“睡一会儿,睡一会儿再赶路。”
陆双行顿时心里轻松下来,乖乖过去躺下。在谢爵揽过他的那一刻,他陡然意识到自己确实已经长大了太多、永远也不是个孩子了,谢爵像昨夜自己搂着他取暖那样做还不一定能完全揽住呢。
天是一片昏沉紫粉,陆双行靠在师父怀里阖眼,不忘交代说:“天大亮就叫我吧。”
“嗯,”谢爵应了声,手搁在他身上,“你长大了好多好多。”
陆双行阖着眼睛笑笑,答说:“我知道。”
谢爵默了须臾,又道:“可能我都背不动你了。”
“我知道,”陆双行理所当然道,“但我可以背你了。”
这次谢爵也笑了,不再讲话。无数个夜里他曾替陆双行背过风雪,好似本就是理所当然的。而今陆双行也能替他挡一挡寒霜了,可他觉得师父好似并不多欣喜。陆双行说不清楚心底思绪,只是有些强烈的不甘心、不满足。他并不急着宣之于口,微微侧过脸贴着师父。他闻到了谢爵身上那股好闻的甜味,顺着那甜味、眨眼便睡着。
这一觉谢爵没急着喊醒陆双行,是他自己醒来的。外面已是万里无云的白日,雪把天光映照的格外洁净明亮。他察觉到谢爵似乎也低头小憩过片刻,两人不再多言,整顿衣装上马。
雪虽未封路,马是不敢再跑快的,路上两人还遇见好心的农户给倒了半壶酒。农户家自己酿的烈酒,喝上一口半晌脑袋都是热的。谢爵时不时仍会咳嗽两声,不过大多是因为呛风,没了早先那副要把肺管子咳出来的架势。师徒俩一路未再停歇,把马累得哧哧喷着热气,就此才在夜里到了曹林。
曹林保持着十几年前房屋倒塌遍地废墟的模样,大雪更填颓唐,烧焦的木梁有的横在路中央、又从龟裂的缝隙间迸出几株细草,可惜大雪被压弯了,一夜闷成枯黄。分骨顶无力安葬所有亡者,于是一家几口尽死于屠村惨案的再无人收尸,泛黄的枯骨从残垣断壁间露出,空荡荡的两枚幽黑眼洞,上面却落满了凄寒灰雪,看得人揪心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