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陆双行押着少年郎在暗处观察着师父与吴夫人,那边异动一生,他明知道断手断脚的吴夫人构不成威胁也还是身子比脑袋快奔了过来。人杀到,他反叫迷茫了。只在吴夫人身躯化为黑水前最后一刻、看见她那只断手不知何时连接回了腕子上,整只手与小臂的骨骼涨大变黑,手指的骨头甚至顶穿顶烂了皮肉、顶端尖细如爪钩。更怪的是,这只俨然已成杀器的骨手没有袭向谢爵,而是卡在她似蛇顶出身外的脊骨上。
她自己扭断了自己的脊骨,死了。
吴夫人的皮肉很快化为黑水消失,原地只留下一具见了日光迅速变黑的骨架,保持着她生前的姿态横在地上。陆双行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谢爵脸色也没比他好到那儿去、紧咬着牙关僵在原地。隔了半晌,陆双行才试探着问说:“她扭断了自己的骨头?”
谢爵那手握成拳头捏紧了、又松开,胡乱在空中挥了挥,然后倏地站起来,跑过去把那少年郎画骨拖了过来。陆双行一时大受震撼,他第一次听说画骨自尽、不,应该是说画骨还能这样自尽!
画骨的骨架坚硬异常,没有玄刀极难折断。剔骨先生会随身携带大砍刀,往往有时砍刀断了,画骨的骨头还没断。即便是分骨顶玄刀,连杀几个画骨也可能会崩刃需修。这令画骨难以杀死,但相应的,画骨也很难自尽。照理说他们可以从高处坠落自尽,但骨差和剔骨先生可不会给他们这种机会。
即便画骨一直都能通过自己扭断自己的脊骨自尽,吴夫人的手刚才可是被砍断了。师徒俩平时为了减少损坏玄刀,尽量只挑开筋不断骨,师父很明显是唯恐再生变化才断了她手脚,结果竟出了这样怪事。
“你知道什么,说出来。”
谢爵的声音令陆双行回了神,谢爵捏着少年郎画骨的衣领,动作不算粗暴,可也绝不及适才淡然了。陆双行收起思绪,配合着谢爵唱黑脸,玄刀刀尖贴在少年脚腕上说道:“你看到了,我们可以像对她一样,先从折断你的脚腕开始。”
少年郎画骨五官扭曲,拼命摇头。谢爵适时松开手,往常他可能会解开少年身上的绳索,有了吴夫人前车之鉴,他不敢再轻举妄动,只好声音放柔,接说:“慢慢讲,不要扯谎。你扯谎是骗不过我的。”
陆双行一动不动,刀尖兀自顶在少年郎画骨脚踝上。良久,那少年郎低着头开口说:“我真的不知道。”
陆双行吸了口气,感觉耐心快被耗尽了。谢爵伸手移开刀身,少年郎置若罔闻,但继续讲了起来,“我只知道,夜里一睁开眼,我就在这院子里躺着。”
“然后呢?”谢爵小心翼翼问说。
“茂月,茂月说……”他擡起头,缓缓看向不远处那婢女的骨架,“那个婢女就是茂月,她说他们都是画骨,是夫人让我活了……”少年郎画骨说着又开始摇头,眼中既有迷茫也有怀疑,“我很害怕,月亮光白花花的,我感觉我看见茂月和院子里的人都是骷髅。”
陆双行便顺着问说:“所以你跑了,跑到了义庄?”
“是,”少年画骨慢慢点头,“我跑到义庄太困太累,就停下了。我记着……我病死了,可又分不清楚、不明白,我晕晕乎乎躺进棺材里,然后就晕了过去。我、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他一面讲一面回忆,说着说着突然振奋了些,挺起胸膛看着谢爵,“我有家,我有娘有爹,真的!我怎么会是画骨,我真的有娘有家,我带你们去看!”
陆双行看向师父,谢爵沉默须臾,站起身子,顺手把少年郎画骨也拉了起来。他看看徒弟,陆双行便上前割开了他身上的麻绳。少年郎画骨感激地看向谢爵,活动着手腕道:“就在天杏岗,我带你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