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俩不算惊讶,陆双行看也不看吴夫人,以刀掀开松软碎土继续往下挖。不多时坑内白骨越来越多,谢爵半侧过脸、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吴夫人。她的嘴唇不再紧紧抿着,上下牙关无意间咬在一起缓缓厮磨。碧草被翻开,黄黑色土地中交错着黄白的骨骼,像是大树虬结的根须。吴夫人突然哽了下,慢慢吐字道:“行香,是香雾所炼。”
陆双行一停,看向师父。谢爵微一点头,不再看他,正过脸看着吴夫人。他不发问,双目直视着吴夫人、吴夫人同他对望一眼,再度勾起嘴唇,意味深长道:“茶很香吧?”
谢爵面上兀自不动声色,脑海中却涌出师徒俩在前厅喝茶时的画面。画骨的毒雾奇香无比,但又各不相同。吸入过毒雾的骨差们根本无法描述香雾像是什么味道,只是都觉得发甜。茶香清冽,即便是香片,也不像是能盖过扑鼻异香的样子。他一时有些分辨不出吴夫人意图,那边陆双行抄着刀信步走来,随口冲师父道:“我看不如把夫人带回分骨顶吧。”
谢爵仰头看看徒弟,陆双行看向吴夫人,又说:“夫人,我听说画骨是很难自行了断的,对吧?”
吴夫人挑了挑眉,蓦地扭脸看向一旁近乎呆滞了的少年郎。少年郎脸色惨白,嘴唇不停打着抖。吴夫人慢吞吞地躺倒在草地上,碧草茂盛,她的脸和扭断的手脚陷进草里,像是即将坠入碧色浪涛中去。
日近正午,金灿灿的光芒散落在吴夫人脸上,令她看起来近乎是惬意而舒适的。谢爵并不着急,只是平静地坐在她对面。他知道这些画骨最终总会开口的,画骨总是薄情寡义,为了换一个“不疼”的死法,到最后他们总是能轻易地出卖族群的秘密。谢爵余光瞥见徒弟立在自己身侧,想了想,轻声唤说:“双行——”
陆双行看向他,谢爵下颌略扬、冲着少年郎画骨的方向。陆双行点头,一手抓着刀柄、一手拎住少年郎往廊外走。少年郎挣扎起来,陆双行置若罔闻,一人一画骨很快便从视线中消失。吴夫人还是毫无反应,谢爵安静片刻,开口道:“夫人的茶确是好茶。”
吴夫人躺在草地上眯缝起眼睛,慢悠悠问说:“之后你们会杀掉那个孩子吗?”
谢爵微微挑眉,并未回答,转而也问说:“我瞧夫人也不似怜惜他的样子。杀不杀,你在乎吗?”
吴夫人笑了两声,摇摇头,意味不明道:“最后一个了,有些可惜罢了。”她说着忽然从地上爬起来,只因手脚俱被挑断,动起来边晃悠边鲜血淋漓、可怖至极。吴夫人撑着坐起身,冲谢爵道:“给我看看你的手。”
谢爵知道她指的是哪只手,权衡了须臾,缓缓擡起右手送到她面前。那只手上的骨色仍未退却,在阳光下肌理透明、有着诡怪的琉璃美丽,只是不像是人的手。吴夫人低头细细端详着他的手,她那眼仁儿原本微微震颤着、给人以心怀鬼胎之意,如今反而愈发平和,就连那张似笑非笑的脸都缓和下来。谢爵暗自蹙眉,正待抽回手,那吴夫人倏地擡头,盯着他笑说:“我改主意了。”
冷不丁她冒出这样一句话,谢爵不禁做好了出其不意扭断她脖子的准备。可吴夫人并无动作,她似乎已看透了谢爵意图,极其缓慢地往后退了退,擡起断手,冲着谢爵露出宽敞的广袖袖口。谢爵犹豫片刻,从她袖带中摸出了一枚小巧的锦囊。吴夫人略一点头,谢爵面无表情,却暗自屏住了呼吸,这才解开系带,将锦囊中的物什倒在了手上。
那物什乍一掉在手掌上,谢爵着实一惊。他屏息不动,也就没有闻到什么,落在掌心上的是枚暗红的丹砂!外形上瞧着和不净砂一模一样,简直看不出差别。虽说丹砂大多差不离,但炼制方式不同,颜色总归是会有细微差别,可若是手中这枚丹砂与不净砂混在一起,谢爵恐怕分不出彼此。
他心中一凉,不知吴夫人和那婢女究竟打开竹筒看过不净砂没有,还是说这些根本正是不净砂?谢爵强迫自己不去低头看地上的竹筒,好在吴夫人似未察觉,慢条斯理道:“行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