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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三十五·梦魇(1 / 2)

冷风刁钻直往衣襟间灌,谢爵怕徒弟冷,窗户只敢开了条缝隙,隔着那条窄窄的缝尚能看到远处碧山重重。雨打浮岚、聚了又散,他倚着床头自己也昏昏欲睡,是一阵细碎的潮湿山岚吹进房才又渐渐清明。低头却见陆双行终于睡熟了,脸色有点苍白。谢爵拿手背贴了贴他面颊,总觉得也凉丝丝,干脆轻手轻脚起身,把窗户闭严实。

回到床前席地而坐,谢爵看着徒弟睡梦中的脸,情不自禁轻声叹了口气。他自己偶尔也觉得太纵着他了,徒弟一摆出天可怜见儿的表情自己就没法子。可人是他带回来的,他让他成为骨差,就此引上了一条未来难辨的路。就连谢爵自己也发觉了陆双行其实拥有的不多,一想到这儿谢爵更觉沮丧,明明自己从来没想过让他成为什么“分骨顶最好的骨差”,他只管慢慢长大就好。

慢慢长大——谢爵忍不住伸手,在床侧一拃又一拃、沿着陆双行的胳膊量了起来。近来他总在昏睡时忽梦见从前,旧事重提,个中好些自己都记不得的事,蓦地在梦中愈加清晰。既梦见陆双行刚来分骨顶的日子:那时他脸上总小心翼翼的,像是被雨淋湿绒毛的小猫,唯恐再被人抛弃。然而他的眼睛却闪闪烁烁的,谢爵同披着人皮的画骨打了半生交道,自诩看人算准的,有时候却猜不透这个半大孩童的心思。

他还梦到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比徒弟还小、是他没能参与的过去。梦真实如幻境,乌云髻上的蔷薇簪也闪闪烁烁,折射出绚烂的宝光。谢爵心里的弦儿好似倏地绷紧了,闭上眼强打断思绪,在屋里来回踱步了两圈。他到外间翻翻找找半晌,从柜里找出了一床旧琴,修长的手指从弦丝上抹过,击玉之声浅浅漾开在屋里。谢爵试了试音,许久不弹奏倒还算准。他抱着那床琴出到廊外,坐在屋檐下慢吞吞地调音。

眼前是远阔翠青的山景,银丝细雨击着不远处碧草颔首,一时分不清是落寞还是清和。这场雨分开秋色,不日便将迈入初冬。半阕琴曲音色古朴纯厚,他信手而奏,琴音倒是乱了拍子,勉强弹了几曲,指腹上反而留下了几条淡淡的红印。

谢爵抱着琴回到屋里,晃眼间发现陆双行又醒了,侧身躺着,眼睛也正盯着自己。他把琴放下走回他身旁,轻声问说:“我吵醒你了?”

陆双行缓缓摇头,嘴上却道:“心乱则琴乱,师父教我的。”

谢爵愣住,不禁笑起来,应说:“是啊,心乱则琴乱。”

陆双行也不问他因何心乱,反而眯缝着眼睛又说:“少见师父心乱。”

谢爵这回笑得开心了点,回去又把琴抱了回来搁在腿上,轻轻拨弄出几个音,随口道:“还会弹吗?”

陆双行扬眉,“算是会吧。”

以前谢爵教过他,不然这床琴也不会收在饮冰。陆双行喜欢泛音击玉般飘逸空灵的声音,几枚便能荡漾进心间。但独此一法不成音,琴曲总要有高有低,有缓有急。谢爵颔首弹着,鬓侧一缕碎发忽然滑落,陆双行想也不想,伸手给他撩到了耳后。

手下那弦仿佛又阻了指,谢爵猛地停了弹奏擡头,自己重新理好了头发。陆双行那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师徒俩定定看向对方,半晌陆双行才把手放回去,压下长眉,赌气似的翻身道:“也对,我长大了,不该总粘着师父,平白叫人觉得师父一直娇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