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真言(一)
夜色沉沉降下,沈云烟走回拥雪苑,有人提着一盏灯在门口等着她。
“雪庭。”
陆雪庭说:“累了一日了,早些休息吧。”
沈云烟看着他,“雪庭,我准备明日启程,去梵音寺。”
灯笼晃了一下。
“我知道妖皇约定了百日之期,我会尽快赶回来。”
他立在寒风中,温柔笑了,“我还应付得来,你不必有后顾之忧,想去就去吧。”
“雪庭……”
“不止是玄清观,天下修士都汇聚在夜阑河,要是这样也对付不了妖皇,那便是人族的劫数,凭我一己之力也改变不了什么。”
她想了想,“人多不一定是好事,要小心那些心怀叵测的人混入。”
“好。”
“其实我觉得……两界合并,并不一定是坏事,一直以来我们都在被动防守,这一次却有了进攻妖界的机会。”她顿了一下又说,“这些事还是等我回来再说。”
“你要平安。”
“好。”
良久沉默,她又说,“雪庭,对不起。”
寒凉夜风中,他们共着一盏烛光。
雨丝如线,灯火轻摇。
陆雪庭说:“记得回来。”
五日后,沈云烟回到玉京。
秋去冬来,寒风萧索,路上的行人都穿上了夹袄,她没有在任何地方停留,穿过梵音寺,上了无量山,直闯离相门。
两个面目冷硬的武僧守在门口,执棍挡住了她的去路。
“我要见一念。”
“住持不见客。”
“闲杂人等速去,不可踏进此门。”
沈云烟面不改色,扬声道:“一念老和尚,我知道你听得见,你不让我进去,我就在这里闹事,闹到你见我为止。”
“住口——”
“让她进来。”
苍老的声音响彻无量山,武僧有些不甘愿的让开了路,狠狠瞪了她一眼。
沈云烟目不斜视踏进了寺门。
一念就在塔林尽头的无量塔下等着她。
那颗辉煌的宝珠光芒似乎更亮了,熠熠光芒照得宝塔庄严,使人不敢逼视。
上一次见面时,她尚能保持着对高僧的尊敬,如今再相见,她的厌恶之情不加掩饰。
对他既无称谓,也不见礼,只说,“我要见他。”
一念叹息,“你不能见他。”
“为什么?”
“他既然犯戒,就要静思前愆,潜心悔过,不能见任何人。”
“是你逼他的。”
“施主何出此言?”
“因为你想光明正大的困住他。”
“你等了很久,终于等来这个机会,你什么都不做,等着他犯戒。这样一来,你就可以锁他一辈子,我说得对吗?”她冷声道,“从他离寺的第一天,你就断定了他有一天要‘为祸世间’,你所做的准备,都是为了今天。”
一念仿佛瞬间老了好几岁,摇了摇头,“前缘因果,俱有定数,并非我能改变。”
“你去妖界,是为了他吧?”
一念默然不语。
“为什么要把他带出妖界?”
“你究竟在他身上打什么主意?”
她问了许多问题,一念只是沉默。
她冷笑一声,“既然大师不为我解惑,我就把这些事都宣扬出去,妖皇说他是妖族内应,要我说,大师才是妖族的内应,几十年前处心积虑从妖界带回一只妖,就是为了两合并界这一天,好彻底吞并人界!”
“我不仅自己去说,我还会请太子说,请玄清观道子说,不知道他们的话比起妖说的话分量重多少?流言传出去,梵音寺还能安宁吗?天下还能安宁吗?”
一念沉沉叹了口气,“施主想如何?”
“我要见他。”
“他就在无量塔内,此塔门由塔顶宝珠控制,你进去之后,塔门闭合,无量万劫后才会再开。”
他睁开眼睛,目中仅剩沧桑,“你确定要进去吗?”
沈云烟目光灼灼看着塔门,“我曾经说过,为了心中所爱,历万劫而无悔。”
似乎回应她的话,宝珠光华灼灼。
塔门应声而开。
沈云烟走到门口,回头又看了他一眼,“妖皇将为祸人间,大师真的要坐视不理吗?”
“一旦成为梵音寺住持,终生不得离寺一步。”他望着那颗宝珠,不知在想些什么,“我已让慈心和明律去夜阑河岸相助。”
沈云烟踏入了门中。
她身后,沉重塔门应声而闭。
扬灰在她面前缓缓沉寂,塔中寂静得可怕。
从外面来看,塔有十三层之高,里面竟然是完全相通的,上窄下宽,塔顶的金光自最顶层投下,照亮刻着佛像的墙壁。
整整十三层刻满了佛像,这些佛像每一尊姿态都不相同,金光为它们镀上了一层庄严的神韵,他们垂目而视,看着身处塔底的她。
无尽的佛像,渺小的个人。
任何人站在这里,都会产生一种反思人生,拷问心灵的感触。
沈云烟则不,她的目光只注视着前方那道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