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点
南城的冬天,风都是干燥的。
空气中没什么潮湿气,偏偏旅游季的人只增不少。
江少珩来到这座城市半个月,没有去过南大。
但心里的想法从来没停止过。
每每工作结束,连车都不顺路。
在京城这些年,他关注过锦棠的生活,不精确到点点滴滴,但在读什么专业,有什么样的选择,他还是一清二楚。
有些人,想戒掉已经太难了。
读研之后,她在一家私人馆里做讲解员,生活平静也辛苦。
没有他,锦棠也可以过得很好。
她一直独立且优秀,不需要生活在任何人光芒下。
身在同一个城市,江少珩没有去刻意制造什么不期而遇。
或许那天只是酒意上头,再清醒时,江少珩所能做的决定只是沉静看事态变迁。
他没有总惦念锦棠这个人,只是偶尔的想起,就足够回味很久了。
这一生,路遇形形色色的人,总有些这样那样的事挡在所谓的感情面前,江少珩本质也算是澄明透彻的人。
他也没那么容易喝醉,那晚在濂珠江,大概是为数不多的一次,所以现如今在绝对清醒的情况下,很多事就被冲淡。
只是,他没想过在那种境遇下碰到锦棠。
她似乎和文物展厅这种字眼很相配,气质韵味,怎么都相得益彰。
然而,有钱人办的文物展,孟总只是赏光出席,那天中午,他们刚好在一起吃饭。
也是顺便来瞧瞧。
没想着有什么意外收获,他刚一开始是打算走的。
南城的景点很多,像这种文物展也数不胜数。
没什么特别的。
只是遇到的人很不一样。
锦棠依旧是从前的风姿,放在人堆里漂亮惹眼。
但好看的人千千万万,江少珩单单记了她很久。
那晚,应着凉风,他在车边抽了很久的烟。
外套被送出去了,元旦期间,夜里还是有些凉的。
江少珩却只能感受到强烈的心跳声。
先前,楚聿白也问过他原因,他没作声。
说不来什么感情,大概是这个人有些特别,只单单在他眼里的与众不同。
在万般尘世中,锦棠清醒又澄明。
隔绝一切,她能在江家的藏书楼待一整天。
真像民国时期的世家小姐,一身旗袍一本书,整个人就是道风景,让人挪不开眼睛。
就连老爷子都说过,她是生错了地方。
如果是在江家,锦棠大概会比他们很多人优秀。
或许,江少珩想应承这个设想。
在文物展那日,远远的,江少珩就看到了她。
停在原处,他却迟迟没动。
是她身边那位裴总来这边敬的酒,有逢迎讨好的意思。
任谁都有小心思,这位裴总也逃不过,但江少珩不关心,这种场面,他见得太多。
那会,他已经在南城待了挺久。
公司的事还得有人管理,他让韩助理订了回程的机票。
江少珩这趟来的,似乎是为了这桩生意,又多些别的感情。
但他总归是要回去的。
就那么一丝清醒吊着,摇摇欲坠。
那晚,他挂掉了纪祈宁后,在公馆的阳台站了挺久。
光鲜亮丽的江家,里面的人斗了二十年。
甚至于以后还得继续下去,江少珩作为短暂的胜利者,权力很大,束缚也很多。
大多时候,他也有万般不得已。
和纪祈宁的婚约就算一件。
锦棠说他什么都有把握,但偏偏很多事,江少珩也在赌。
他大概没输过,只有这一次。
往往最没把握的,都在眼前,血淋淋展开。
再回头时,锦棠的离开就成了定局。
齐肆以前经常说,他小叔是个挺洒脱的人。
特别在对待感情上。
没有锦棠前,这人不沾感情,有了她之后,在他看来,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在江少珩用一件外套换锦棠一次见面机会之前,他也对这个观点深信不疑。
江少珩能有多喜欢呢?
那时候,他不明白自己会为了锦棠做到什么地步,就姑且试试。
这么一试,就没了数。
江少珩是有底线,也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降低底线。
他又一次带锦棠去看展,像是之前在京城那样。
锦棠总喜欢盯着自己喜欢的东西看很久,但每次他问,眼前人只会说不喜欢。
先前,她看中的那副《自由》,江少珩买下来了,没挂起来,一直放在老洋房里堆着。
这件事,她还不知道。
其实,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拍下那副画。
但离开自己的这一年间,锦棠大概是自由的。
画是藏起来的,人也是没抓住的。
大概就是所谓的因果轮回。
展厅挺热闹,孟总找人带他参观,可江少珩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锦棠身上,很直白,没有什么掩饰。
他问锦棠,想不想回来。
待在他身边,到底有什么不好?
可当事人的“不要”两个字都没半分犹豫。
江少珩想着再等等,回心转意这件事,得需要耐心。
直到韩晨文的出现,像是意外。
那会,他才真的意识到,自己心里已经接受不了锦棠和别人在一起。
江少珩从不觉得他是归为善男信女那一类的,自私往往是资本家的真实写照。
他也逃不过。
韩晨文出现那日,他没有再动回京城的念头。
齐肆打来电话,问他公司还要不要了,再不回来,他就要给江氏改姓。
江少珩也不急,只说:“有这心思,你前些年就想着改了。”
等到现在,似乎怎么看都有些多此一举。
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靠着,江少珩点了根烟,白雾缭绕。
火光忽明忽暗,烟蒂被弹到面前透明烟灰缸里。
“我对做生意没什么兴趣。”
江少珩笑了声:“你对纪祈宁倒是有兴趣。”
也没见着去追。
“小叔,那我确实是比不上你。”
现如今,他人在南城。
江少珩的手一顿,被燃尽的烟灼了一下。
突如其来的痛感蔓延,他按灭了手上的火光。
“齐肆。”
“啊?”当事人被叫住,应了声。
“我暂时不回去了。”
既然锦棠身边还没有别人,那他就想试试。
江少珩哪怕不会为了感情去拼命,但至少有一点他很清楚,如果不是锦棠,那应该也不会有别人。
或许,他没那么深情,只是后来遇到的人都不喜欢。
就索性一个人了。
等待什么的,说的太重,彼此都有压力。
“我说……”
齐肆那一刻觉得,他小叔是真的在为了自己感情的事上心。
只说了两个字,齐肆又补了句:“算了,我说话似乎也没什么用。”
他哪有什么话语权。
自己小叔的决定,也不是能轻易改变的。
他索性什么都不说,只要江少珩那阵子放心把公司交给他,那齐肆就守着。
他其实始终不觉得江少珩会信什么人。
事实上,齐肆也猜对了。
“锦棠大概改变了我很多,不单单是感情方面的。”
有些东西是潜移默化的,人有了感情,总归会有些人情味,比先前感性些。
所以那会,他其实并没有放下对齐肆的戒心,但愿意赌一次。
他想知道,自己在锦棠这件事上,到底能有多少胜算。
可惜,齐肆没给他看多久的公司。
因为江景林去世的事。
当时,锦棠也在巴黎。
那是座太陌生的城市,每天对着往来的车辆,他时常让韩助理把车停在一处咖啡厅门口。
前段时间,他跟着齐肆一起来了这边。
从游轮上离开,那是很漫长的一个月。
他回了一次海城,纪祈宁早就走了,不是因为江景林的事,是她哥把巴黎那边的分公司交给她管理。
听说江景林去世的事,她也去帮了忙,处理后事。
毕竟在江家,无论齐雅蕴出于什么样的目的,都对她不错。
半月前在京城,江少珩坐在办公椅上,听齐肆说要请假去巴黎。
“他们虽然没养我,但好歹给我生命,我总得去送我爸最后一程。”
人之常情,任谁都能理解。
江少珩淡淡一句“去吧”,给他抵了张支票,随后又收回。
齐肆的手僵在空中。
“我跟你一起。”
齐肆是装傻,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他不觉得江少珩对自己的父亲有什么舍不得的情谊。
就连老爷子去世时,他想的也是先解决江家内部这些隐患。
“小叔,你还是想去找锦小姐……”
他对纪祈宁都没有这样的勇气。
感情果然不能按年份计算,从来不是消耗的越久,这份感情就越深。
眼前,江少珩“嗯”了一声。
大概在很多人眼里,江少珩这份感情浅显,可就齐肆看来,他的底线一次次放低。
嘴边上倒是没多舍不得。
齐肆:“小叔,不是我说,你这个嘴硬的毛病也得改改。”
当初,如果能解释清楚,他们之间本可以没这么多误会。
“你和纪祈宁不愧是一对。”
说出的话都如出一辙。
自己感情都一团糟,说起别人来倒是有挺多大道理。
江少珩单手扣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让他想想这次见到纪祈宁后,该怎么办。
“我们之间,估计又是算了。”
江少珩想着他和锦棠分隔两地的一年间,单手慢慢成拳。
他不想和锦棠算了。
在巴黎待了几天。
锦棠一直不知道他来这边,纪祈宁也没说。
他见了齐雅蕴,后者憔悴了挺多,似乎也失去了斗志,连装一下的工夫都没了。
让他们随便坐,整日里,齐雅蕴就守在灵前。
印象里,她没流眼泪。
江少珩是过了很多天才出现的,她并不惊讶,只是支走了齐肆。
“国外不比老洋房,我这里也没什么好茶招待你。”齐雅蕴给他面前摆了一杯咖啡,现煮的。
白色的热气氤氲两个人之间,房间内,欧式装修风格在此时只显得有些萧条。
江少珩迟迟没端起杯,不做声,齐雅蕴也并不在意。
“你来巴黎应该不是为了江景林的事吧。”齐雅蕴靠在沙发椅背上,淡淡出声。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
但她已经是个出局者,已经失去了和江少珩斗下去的资本。
所以很多事,齐雅蕴也就懒得去查了。
“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