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浮水之州
一剑刺出,眼看剑尖就刚没入那人的胸口,对方身形却猛地一晃。下一秒,其全身颓塌、金蝉脱壳似地化为一堆枯木,骤然消失在法阵中。
“灵傀障眼法……”
与此同时,石谷顶端传来一道清朗男声:“几年不见,李姑娘修为大有进步。”
谷底结界将外界光线尽数屏蔽,只听其声,不见其人。
阿俏擡头,只能看见无尽的昏暗,但那声音有些熟悉,她曾在哪儿听过,一撚指,想了起来,“侯礼谢。”
侯礼谢来了南康。
她眼中涌出久违的情绪。
幽深的石谷,仰头看不见边,只有风声裹挟着人声,侯礼谢的语气里带着惯有的笑意:“三年前,藏书院之伤多有得罪,还请李姑娘切莫记恨。”
三年前,檀三山,施加在阿俏身上的挪明术既震伤了她,也在她腕上留下一圈金色经环。阿俏眨了眨眼:“不,多亏道友,才让我记起许多旧事。”
娑婆幻境一趟,勘破她遗忘的过去,此等大恩,焉能不谢。
侯礼谢“啧”了一声:“姑娘的杀气已冲出了埋灵谷,不如坐下与我同饮一杯,解开误会……”
“会”字刚落,阿俏断声问:“梁丘妙空在哪儿?”
谷顶一静。
诡异的安静持续了好几秒,等侯礼谢再开口,声音已逼近谷底,“姑娘莫急。”
玉山结界的光芒一闪,一抹人影从天而降。
那是一个剃度的和尚,披着红色僧袍,腰间悬挂有两对火红的铃铛。
寂寂谷底,铃铛脆响,侯礼谢踏步过来,每走一步,谷石震荡,石壁巨响。
他走到定澜身侧,擡手在对方眉心一点,一缕黑气从定澜额前冒了出来,钻入他的掌心,消失无痕。
迷蛊离体后,定澜眼瞳猛缩赫然倒地,而阵中剩下的那位中州剑修,身体一震,呕出一口鲜血,也瘫倒在了地上。
须臾,两缕黑气从他的尸体中钻出来,在空中游动了两圈,相继没入侯礼谢的身体。
阿俏握紧紫薇剑。
眼前之人,到底是侯礼谢,还是梁丘妙空,已经分辨不出。
他的面上是一张极其诡异的脸,一半年轻一半衰老,年轻那侧眉眼上扬,青年意气风发;而衰老那侧皮肤干枯,眼睛浑浊,好似只有一张人皮紧贴着脸骨。
郁琮仙尊堕邪后,也是如此半神半鬼的狞相。地气入体侵染神智,却不会在相貌上产生变化,眼前的侯礼谢,是被天邪占据了身体。
阿俏想过许多亲眼面见天邪的方式,梁丘妙空,郁琮仙尊,独独没想到会是侯礼闻。
她负剑轻问:“我该叫你什么?天道,还是天邪?”
侯礼谢目光微烁:“李姑娘这是何言?”
阿俏挑眉:“你没照过镜子?”
她两只一擡,召出一面小水镜阵法,阵法悬浮在侯礼谢身前,映照出他的脸庞——
镜中的脸,是完好无损的。
阿俏一怔。
什么意思?
难不成只有自己能看见他那衰枯的半张脸?
不对,娑婆幻境里,鬼城内邪修都知道,郁琮仙尊堕邪后半面修罗,骇然至极。
还是说,侯礼谢在脸上施加了障眼法,只不过她没发现?
阿俏不动声色地撤了水镜,“三年未见,道友长得更加面目可憎了。”
她呛人的功夫向来是一把好手,侯礼谢噎了几秒,斯文一笑,款款道:“李姑娘比起从前,倒更显容光。”
阿俏被恶心得差点没忍住糊过去一个大巴掌。
形势与她想的不太一样,侯礼谢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天邪占身了,没弄清楚情况前还不能轻易露馅。
“你不该好好待在中州,怎么来了南康?”
侯礼谢绕过她,走向那被结界遮罩的玉山,眼中神采灼热:“因为我窥见了灵佛大道。灵佛指引我,天道之理,就在南康。”
玉山里,灵源流绕,灵光透亮。
阿俏心中提防,盯着他的动作,侯礼谢若有一丝要毁灵的迹象,她一定一剑将其捅个心窝透凉。
她问:“天道之理?”
侯礼谢扭头,狂热地看着她:“你融合了流焰,可曾觉得心境大开,焕然一新?”
“……”
一点都不。
她还记得在娑婆幻境里,流焰发作时有多痛苦,经脉被烈焰灼烧,身体里的每一滴血都是滚烫的。灵府会像经过炮烙,如同千刀万剐,痛得她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
天罚的滋味从不好受,雷霆如此,流焰亦是,元极医仙用药泉替她缓解了许多痛苦,但当发作时依旧会有难以忽略的痛楚,她只能强忍着,一边自我麻痹一边再用灵力自愈。
侯礼谢说她心境大开,阿俏看他是脑洞大开。
“怎么,”她虚假应话,“你也融合过流焰?”
侯礼谢笑了:“流焰天下只此一簇,它与姑娘有缘,我又怎会有资格亲近它一分?”
说得好似流焰是个人似的。
阿俏恶寒。
流焰是被徐薇融合吸纳了,跟她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徐薇融合后昏睡了几天,二重天罚加身,痛不能挡,能是什么好事。
但她听见侯礼谢接着道:“我说的,是迷蛊之力。”
迷蛊。
阿俏凛神:“你什么意思?”
侯礼谢转过身来,看向她的眉心:“姑娘不知,你融合的流焰中,包藏着一缕迷蛊。”
那一瞬,阿俏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她想这一句话的槽点真是多到无处下口,天邪无所不知,侯礼谢到底有没有被占身?否则怎么连流焰到底被谁融合了都不知道。
她扯了扯嘴角,扯出满脸的怀疑,“迷蛊是什么?”
“迷蛊,是天地间的一股力量……”
侯礼谢将迷蛊的来历彻头彻尾地解释了一遭,内容与阿俏所了解的一般无二,唯一不同在于,侯礼谢将其称作“灵佛”之力。
他所说的,是《灵佛因果》的佛论开端,即将地气与人欲联系到一起:地气是人的因果。
还没到邪修大乱,《濒世论》还未出世,侯礼谢的灵佛解释并不算清晰。说白了,就是时机未到条件不足,这套理论还没成体系,没有说服力,说出去只会让人觉得他是个疯子。
阿俏就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侯礼谢丝毫不在意她奇怪的目光,他将手一擡,掌心窜出一缕黑气,盯着迷蛊,专注道:“罪恶满盈,灵佛救世,此乃天道。”
阿俏心念微动。
侯礼谢此番转变,像是被什么东西洗脑了一样。
他自三年前就接触过迷蛊,如果要利用迷蛊修行,早该心性大变。刻意把它藏在流焰中,说明他知道迷蛊的危险,并不愿意接近,那眼下他身体里的这些迷蛊又是从哪儿来的?
是来自梁丘妙空?还是说,三年前他来南康除妖,在毫无所知的情况下身体里就已经钻入了迷蛊?
迷蛊是会潜伏的……
阿俏明白了什么,主动追问:“你说的灵佛,到底是什么东西?”
此前她以为,按照漱孽寺的观点,灵佛应当就是梁丘妙空——天邪选择以梁丘和侯礼谢二人为介,散播邪论,再借郁琮之力开启上清大阵,致使地气弥散九州。
她本打算和徐薇各分一路,一个守住南康镇压封印,一个在中州平衡云京势力。地气是致使九州崩坏的直接原因,要想制约天邪,至少南康北山谷和中州檀三山两处不能失守。
由她来独身御守南康封印,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紫薇尊者的名号在九州大陆尚且有些份量,徐薇历经两次娑婆,中州未来走向他再清楚不过,也只有他才能压制得住郁琮。
而南康封印……阿俏不敢告诉徐薇自己的实际打算。
不死不灭魂,须臾神树身,她不能轮回转世,以自己做代价将天邪永远困留在南康土地,也算是一种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