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一厢情愿
“仙长。”阿俏唤了一声。
徐薇睁开眼:“怎么?”
她擡起汗涔涔的手:“我有点疼。”
是谁刚才笃定地说“痛也没事”,自己能忍?
阿俏继续卖惨:“你能抱抱我吗?”
说完,眼前一暗,徐薇搂抱住她,淡声道:“没有下次。”
什么没有下次?
再把自己弄伤,还是拥抱?
阿俏靠在徐薇肩脖处,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味,心绪渐渐平静下来,不由攥紧他的衣角,闷闷地问:“你以后都不愿意抱我了吗?”
徐薇:“……”
“那以后我想亲你,还能亲吗?”
徐薇用行动告诉了她,今后到底能不能。
蜻蜓点水的一啄,一触即分。
阿俏心想好会谈恋爱,不愧是我,那么多年的小说和漫画没白看,伏在徐薇肩头,口中虚弱道:“这次是情况紧急,我之前从没遇过,是下意识的反应,没想到会反噬……总之,以后不会再涉险了。”
她补充:“等这件事了结,我们立刻就回太初寺,一刻也不耽搁,养好伤,去看二白长老和长芙他们。”
徐薇对外软硬不吃,对她则软硬皆吃,温声道‘好’,问她还疼不疼。
“其实还好,忍一忍就过去了。我挨过流焰、忍过寒断,哪一个不比这疼上千倍万倍。我所历经的,你也都承受过,应当很清楚才是。”
徐薇将她抱紧,扣在怀中,闭上了眼,“祭剑之痛,我未曾受过。”
祭剑,那已是前世的事了。
阿俏摸了摸他头发,“可你应承过三千雷霆,我们俩彼此彼此,是不是很登对?”
徐薇气息重了重,“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他撤了屋里的禁制。
客栈,街头,喧嚣闹声传来。京城的夜晚,无数人间故事,落在凡尘里,修仙者也沾染上了红尘气息。
歇了半个时辰,灵府逐渐平静,阿俏从徐薇的怀里钻出来,揉了揉脖子,感觉体内的痛感轻了些,长舒一口气,道:“那鬼物,你带回来了吗?”
“嗯。”徐薇走到桌边,左手振空,一下子振出一人一鬼。
人是元临,脸色惨败,趴在桌上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那鬼……
阿俏看向地上用红绳捆着的鬼物,是成芸的模样,但不同于活人元神,她的面容很扭曲,更像是往生河边的岩壁上,那些相貌狰狞的灵体,像蜕化了一样。
“这是……成芸?”
徐薇:“不完全是。”
“什么意思?”
“只有一缕她的碎灵,”他弯腰,掌心出现一抹术诀,阿俏看着不太对,把人拦下,盯着他的掌心,“什么术法?”
“搜魂咒术。”
“搜魂术是禁术!”阿俏连忙把他拉开,“你也不怕反噬自己。”
大哥说二哥,五十步笑百步。
徐薇:“成芸死后亡灵被拘困炼化,鬼物中有她的碎灵,若想了解前因后果,须得用搜魂咒术窥察她的生平历经。”
“我知道,但是……你先等等,让我再想想。”
顶着成芸面孔的鬼物仍然在挣扎着,阿俏看了眼边上还没醒的元临,扭头道:“把他弄醒。”
——
元临昏沉沉地睁开眼,眼前是一间不算宽敞的房间,桌边燃着烛火,他愣了愣,晃晃脑袋,刚要起身,一边传来一道清澈的女声:“元公子。”
循声看去,身后的窗边靠着两人,一男一女,都是一等一的相貌。说话那女子身着青衣,手中正拿着一张沾血锦帕。
元临瞳孔一紧,立刻就要冲过去将锦帕夺回来,然而身体太虚,只走出去两步就如寒风中的枯竹似的,惨然倒地。摔倒时骨头硌到椅凳,发出响亮的一声动静,他伏地大喊,趔趄着要爬起来,“还、还给我!”
阿俏看他动作,神色有些复杂:“这是妖邪的遗物,你怎会随身带着?”
“她不是妖邪!”元临瞠目,乌青的眼睛撑在瘦削面庞上,面目变得骇人,“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夺我的东西!”
他此刻应激得厉害,这样对峙着问下去定然问不出眉目,阿俏将锦帕叠好,收入储玉中,抱臂看着他,一动不动:“等你冷静下来,我再考虑要不要将它还给你。”
听此,元临安静下来,脸上簌然滚泪,跪伏在地,苦苦祈求道:“姑娘,那是我亡妻的遗物,求您……”
“亡妻?”阿俏俯身,盯住元临的双眼,确认没有邪物在他身体里作祟,轻声问,“你与安怀公主成婚一年,公主体健安康,何来亡妻一说?”
泪水糊住了元临的眼睛,他破碎道:“她不是我的妻子……芸儿才是……”
“你是说,三年前,淮阳城中,惨死在邪僧手中的成家长女,成芸?”
元临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许久才颓然地点头:“是。”
阿俏目光落到他因用力而骨筋凸起的手背上,直回腰,垂眸道:“三年前成芸与你相悦,尚不足两月便因故惨死。你的父亲母亲嫌弃她的出身,既没办嫁娶之仪,也未成夫妻之实。就连死后你都没去看她一眼,她何时成了你的妻子?”
元临凄惨地擡头,看着阿俏,惶然道:“你是何人,为何知道我与她的事?”
阿俏闭了闭眼,仿佛又看见了三年前的春日,淮阳热闹街头,那个抱着叛逆弟弟的姑娘,“我与成芸曾有一面之缘。”
阿俏自认为已见过许多生死,合庄十尸案,四娘离世是对她最大的打击,让她畏惧,产生退却之心。成芸的死,则使她阴郁愤恨,恨邪修无道,残害无辜性命。
她对成芸,不知为何总以上帝视角看待。她清楚成芸的来历、生平经历和命迹走向,就仿佛天神赐予了泥人生命,却也规定好了它的一生,独断又残忍,而她作为深知一切的旁观者,则是最大帮凶。
人只能办力所能及的事,这是理智,可阿俏是个太容易受情绪左右的人,尽管她不愿承认,心里却很清楚。
那些左右她的情绪,偶尔会让她滋生出这样的念头:她和天道没有区别,一样看着众生浮沉,看着世界一步步走向毁灭。仅存的那一丁点的细微差别在于:她会心生绝望和逃避,是个旁观者;而天道自始至终都是操纵者。
寂静的房间里,元临低着头,瘦削的背脊弯出了锐利的弧线。
他说:“是我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