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问尘碎镜
她的脸太白,因而那些血,醒目非常又刺眼。当她笑时,眼睛微弯,眼睑下方的血就成了铺于月色下的映衬,漂亮且凄烈。
郁琮细心拂去剑上的血迹,遥遥道:“昨日紫薇尊者屠城,戮杀千余人,想必很快就要寻来了。”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
郁琮踩血来到她面前,弯下腰来,认真地打量她,语气中带着疑惑:“你与他,是道侣吗?”
她懒得搭理。
“否则为何你要为他而杀我,他要为你而戮城?”
“有没有一种可能,杀你和戮城……”她没有说话的力气,每说几个字就要停下歇一歇,等缓过气,继续零碎地接上方才的话,“……都是替天行道?”
闻言,郁琮抚掌大笑,枯骨半脸发出怪异的骨响,笑到高兴时,他握着长剑,手腕因激动而颤动,声音变得压抑激烈:“姑娘精晓术阵之法?”
“……我不当奸贼。”
郁琮吊起嘴角:“有一上古祭剑之法,能将人的神魂封印于剑中,待剑主身死道消,剑灵才得重见天日。”
“本座原想拿你祭剑,既然你神魂不死不灭,永困于剑中,让你饱尝杀戮,亲眼看着自己如何堕成魔剑,成为你口中的‘邪魔’,一定很痛快,”他用枯骨剑尖挑起她的下巴,逼她擡头,“但是,本座想到了一个更有意思的法子。”
至此,画面转暗。
阿俏的眼里,那血色越来越淡,最终终于完全消失,只剩下无边的黑。
灵蝶落到她的肩上,似乎是想来安慰她。
“我没事。”她说。
说完意识到,那点轻微的动静,只是灵蝶发出的,身边没人。
水镜里又逐渐出现白雾,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前,恍惚间觉得那儿应该有一把长剑才对,否则怎么会心痛得这么厉害?
绝对的寂静里,灵蝶不再振翅,就连心魔也不再出声。她听到心脏在跳动,声如捶股,一下一下、沉闷有力。
须臾神树塑造的身躯,瓷实乃造,被剑穿成筛子竟也没死,看来她所担心的,都很没必要。
她敲了敲心魔:“须臾神树身,不死不灭魂,你高兴吗?”
心魔不说话。
它很不高兴,因为阿俏也不高兴。
只有当她心生怨恨,愤怒,杀意,猜忌,怀疑……它才会从脑海中出现,蛊惑她拿剑入魔,成为屠戮机器。
她游离于这世界的规则之外,不死不灭,所以天道才会想尽办法要困住她。幻境,流焰,心魔,之后还会有种种,都在等着。
良久,阿俏拿出长剑。
这剑是在鬼城随处买的,偏重,也不顺手,但竹剑没了,总得拿个东西防身。
她看着剑,低声喃喃:“原来我不爱剑,真不是因为太笨。”
祭封入紫薇剑,剑下亡魂无数,都不是她所喜的。
心魔隐约有擡头的迹象,阿俏:“滚回去。”
心魔立刻熄了苗头。
她此刻,像极了毫无感情、毫无情绪的冷血剑灵。
长原里,为祭紫薇大阵,刺入徐薇胸膛的,也是她。
是她杀了徐薇。
一共两次,就像是轮回宿命一般,让书中主角死去的,一直都是她这个书外人。
渡生佛尊说她是局外人,她却觉得,自己早已身在局中。
腕上的移光诀忽然一亮,阿俏醒神,眼中混沌散开,将剑丢至一边,强迫自己不去看它。
娑婆幻境,一切皆是虚妄。
既然不死不灭,那么于她而言,这世界的生死规则、宿命轮回都是放屁。
徐薇的死并非她本意,没有注定一说,她也不会成为郁琮口中的邪魔。就算有一天,心魔真的完全占据了她,她也会找个地方把自个儿提前埋了——埋了也不行,就再祭封一次紫薇剑,当回兢兢业业的剑灵。
天道再三阻困她,不正说明,生死规则拿她没办法吗?
那雾又散了,新的画面出现,是一片陌生环境,她和徐薇坐在巨树之下。
那树,高得吓人,也红得吓人。纷纷花落,如同一片火海,天空也被染上颜色。
赤色的云卷云舒里,她伸手接了朵花,递到徐薇面前:“你瞧。”
徐薇:“嗯。”
阿俏念念道:“有桑的花,好像要比轮回花好看些。”
“……为何?”
“颜色漂亮,”她小心翼翼地把花放到地上,靠着树仰头,轻快地说,“而且须臾树下有你,我也没心思去看轮回花。”
这一遭,像告白一样,但她说得无比正直,语气不带半点暧昧,目光甚至还在树上。徐薇侧目过来,她也没注意到,口中还在继续念叨:“你不觉得,这花很有鲜活气吗?”
“花并非一定要鲜红才有生气。”
“你说得对,不过人尚且讲究气色,花自然也要……”扭过头时,她发现徐薇正看着自己,愣了一下,低下头来,“我头上落花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