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手摘星
“陛下可还好?”女子走到病床前,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玉玺,眼里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祁朔唇瓣颤动,却说不出什么完整的话。
她鲜少来见自己,最近的一次,还是来为祁君奕求赐婚。
许是真的病糊涂了,他的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她少年时的模样,肆意轻狂,娇艳如阳,笑起来时,仿佛整个四月的花都一齐开了。
这笑颜渐渐与眼前人重合。
但又似乎差别太大了。
“岚夕……”他慢慢地吐出两个字,眼底一片悲哀。
“陛下可真是老糊涂了,”楚岚夕说话毫不收敛,“这名字,您可是叫不得的。”
祁朔动了下唇,似乎想解释一下,却又无从解释,终是只有单薄的两个字:“抱歉。”
楚岚夕的确是恨透了眼前的人,然而瞧着他这行将就木的样子,又丝毫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她沉下脸来,将手中玉玺随手一放。
“陛下可知自己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楚岚夕想到傅锦玉和自己说过的话,冷笑一声:“世上有种毒名‘红袖香’,与墨水混杂在一起,制成的书画含有轻微毒素,偶尔看看不打紧,若是长久的与那书画作伴,则毒深入骨,药石无医。”
她表情有些讥讽:“你那生母可真是心狠,怕你沉迷,还特意送了幅来考验你,若你不去看,则相安无事,可是陛下似乎将它挂在书房看了不少次?”
她半点不提那画上的内容,也许是知道的,也是是不知的,但祁朔只是阖了阖眼,淡声道:“心中有愧,自是难安。”
楚岚夕愣神了下,随后像是听见什么惊天笑话一样,大笑起来:“有愧、有愧……陛下也会觉得有愧吗?你愧对的是谁?我楚家?还是夜儿?亦或是夺位期间,你害死的每一个无辜者?”
祁朔不答,只是阖上了眼,淡声道:“几大世家横行多年,历代帝王皆受制于他们,我亦不例外,眼下是个打破僵局的机会,奕儿继位后,徐家、卫家皆会重创,傅家是个明白人,不敢多生是非。”
“你……”
楚岚夕听着他面无表情的安排一切,突然间心中涌现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最终化为一抹冷笑。
他睁开眼,挣扎着坐起身来,在床头摩挲了一下,按下一个凸起,床头陷进去一点,他自其中拿出两份圣旨。
他将两份都递给了楚岚夕。
“你这是?”
祁朔咳嗽几声,嗓音很轻:“奕儿不能是逼宫得位,她得是名正言顺的继位,如此才能服众,才能彻底压制几大世家。”
但眼前却有两份圣旨。
楚岚夕翻看了几眼,一份写的是祁君奕,另一份写的却是祁闵正,她冷笑一声:“陛下当真是两手准备。”
祁朔靠在床头上,神色神情虚弱,仿佛很快就要去了。
他勉强擡头看着楚岚夕,看到她眼底的冷意后,苦笑了下,慢慢地垂下头,低喃道:“为帝王者,须得深思熟虑……”
楚岚夕将祁君奕那份收好,随后挪过火盆,毫不犹豫地将写了祁闵正的那份给丢进去,不管今夜结果如何,她都不会让徐家那群人好受。
祁朔知道她在干什么,却并不出言阻止。
楚岚夕倒是有些意外:“我还以为陛下那么喜欢太子,却原来,也不过如此。也是,您哪里有心呢?所谓儿子,也不过是你培养的继承人罢了。”
祁朔知道她在说谁,心中抽痛几下,忍不住捂着嘴咳起来,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却像没事人一样,只是盯着楚岚夕。
片刻后,他随意擦了下嘴,目光仍是盯着楚岚夕,最后缓缓垂下头,低声道:“若我说,夜儿的死非我本意,你……你信吗?”
“的确非陛下本意,”楚岚夕面色冷漠,“你只是想敲打我楚家罢了,可没想到徐家会那么狠……但结果就是,你和我楚家便心生嫌隙,我阿爹手握兵权,你不放心,徐家和卫家也不甘心,于是你默许了徐、卫两家的动作……”
她阖了阖眼,没再说了。
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接下来,无非就是一场他们联手制造的冤案,让楚将军死不瞑目。
祁朔是真的没想到她会想到如此多,也许是楚归舟分析给她听的,也许是这么多年,她自己想出来的,但总之一切都明了了,他微微擡头,竟是有些释然。
他这释然的模样却让楚岚夕看得心底刺痛,一股难言的愤怒油然而生:“祁朔,你凭什么啊?你……”
“楚家翻案的证据,在我的书房,奕儿继位后,就把它公之于众,借此敲打几大世家……傅家虽好,却仍然不可信……”
他阖着眼,慢慢地和楚岚夕交代,口中不断溢出鲜血,声音也越来越小。
“你……”楚岚夕指尖微颤,要说什么,却又被堵了喉咙,说不出来。
祁朔慢慢地提了下唇角,似乎是笑了,眸色却又很苦涩:“你是心软了吗?”
楚岚夕冷哼:“自作多情。”
“那就好。”
他无声地呢喃着,垂下头,一动不动的,等楚岚夕再次注意到时,他的呼吸已经停了。
楚岚夕觉得有些奇怪,因为按照聂先生说的,就算毒发入骨,祁朔这狗东西也应该还会活几天,然而如今却走了,莫不是他自个儿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