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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知了(1 / 2)

第128章知了

夕阳楼外落花飞,斜晖残照,把一片春景都笼在金芒里。

岑府管家有些慌忙地奔到内院,来到二老爷岑同的书房。

“二爷,宫里来了人,指名要见您。”管家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缓,可急促的呼吸还是显出事态有些不寻常。

“宫里的人?”岑二爷正在作画,纸上是完了大半的幽兰,遗世独立,舒展自在,“是哪位主子派来的?”

他脱离官场已久,更从不跟宫里的人打交道。

“是瑞妃娘娘跟前的管事太监胡宝华,”管家道,“怕是……来者不善。”

当今天子即位方三年,这瑞妃娘娘是信勇公府崔家的次女。

崔家之所以嚣张跋扈,除了自家的勋爵势位之外,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我知道了。”岑同不疾不徐地将最后两片兰叶画完,才放下笔。

胡太监年纪不大,长相还算端正,只是有些高低肩,身后跟着个八九岁的小太监,手里捧着个雕花方盒。

那胡太监倒不拿大,见了岑同满面堆起了笑,上前问安道:“一向听闻二爷的美名,如今方才见了,真是见面胜似闻名。”

“胡总管过奖,岑某愧不敢当。”岑二爷虽已不年轻,但儒雅倜傥,清慎从容,不是一般的出众。

看座上茶,略微寒暄几句后,胡太监步入正题:“今日冒昧叨扰二爷,是奉了瑞妃娘娘的命,特给二爷送件物事。”

说着就让那小太监将手里捧着的盒子放到岑同面前的桌子上。

“时候不早了,小人也该告辞了,再晚回去宫门就要落锁了。”胡太监说着起身,朝岑二爷拱了拱手。

岑同来不及多问,只好送他出去。

送走了胡太监,三爷岑冉也恰好回府。

岑二爷便把方才的事说了。

三爷听了说道:“这胡宝华是出了名的笑面虎,这可是个当面朝你捅刀子脸上还挂着笑的人,不可不提防。”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送了个东西来,但我猜着还是和云初的事有关。”岑同道。

“人有贵贱,可理无高低。”三爷冷笑,“他崔家女虽贵为妃子又怎样?难不成还要颠倒黑白么?真要逼得太急,我便上朝告御状。”

“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还是这么压不住火气,回去看看他送来的是什么,再做打算也不迟。”岑同道,“若真是因为云初的事,还有我这个做父亲的在呢。”

胡太监送来的盒子只有巴掌大小,打开后里面放着一只小小的玉蝉。

“瑞妃送这东西是什么意思?要跟咱们打哑谜么?”岑冉道。

“我想应该是,”岑同微微笑道,“这东西俗名知了,大概是说咱们彼此心知肚明,就此了结。”

“打从皇帝登基起,弹劾崔家的折子就没断过。最近这些日子他们家圈地并田的事更是闹得沸反盈天,他们家怕是有些顾不过来,不想再节外生枝了。”岑冉道。

“崔家主事的人不出面,却让宫里来人给咱们送来这个,讲和之余又带着威慑。”岑同笑笑道,“果然是崔家一贯的作风。”

“哼,他们当别人都是傻子吗?必定是他们家查来查去,也没找到崔宝玉疯癫与咱家有关的证据!所以才派了个不男不女的货色来故弄玄虚。”岑三爷的脾气有些暴躁,“待哪天我也参他一本,让他牙疼几天!”

“稍安勿躁,与其这样牙眼相报,不如看准机会,一击而中。”岑二爷道,“崔家自以为皇亲国戚,圣眷优渥,依我看也未必。你只需记得,他们家何时倒台不是咱们能决定的,但必不会太久。”

“真要是如此,也是他们家自取灭亡。”岑冉道,“姑且不论这个,前些日子提醒咱们小心崔家的人到底是谁,我至今也没查到,那人好生神秘。”

“既然查不到,也就不必再查了。”岑同道。

岑冉又道,“云丫头不是认得那个什么三娘的,为何不让她打听打听?像这样的事,他们那些人反倒容易得到可靠休息。”

“云丫头说了,那人不想现身,咱们也不必揪着不放,总之对方是好意,又不愿露面,何必强人所难呢。”岑同笑道,“云丫头的性子你也知道,从来不能拿常人常情来衡度她的。”

宫中,各处都亮起了灯。

珠帘帐子在微微跳跃的烛光下轻微晃动。

崔瑞妃新染的指甲鲜红欲滴,把一双无骨玉手更衬得娇媚动人。

小宫女们退了下去,只有胡太监垂手侍立。

“东西送到了?”崔瑞妃脚下有一只雪白的哈巴狗,正擡起两个前腿作揖,讨吃的。

“回娘娘的话,送到了。”胡太监恭敬地答道。

“岑家若是识相,这件事到此为止。如果不是查到这件事的确和他们家无关,我是绝不肯轻轻放过的。”崔瑞妃缓缓道,“那岑云初果然是个扫把星,宝玉也真是的,做什么去招惹她?”

“听说这岑云初极其貌美,国舅年少气盛,难免……”胡太监道。

“再貌美又如何?你看这宫里的哪个嫔妃不是花样容貌?想来那丫头多半有些不正经,才勾引得宝玉意马心猿。”崔瑞妃没见过岑云初,却认定她是个不安分的。

“娘娘说的是。”胡太监连忙应和。

“过一会儿再把给宝玉治病的太医叫过来,我问问他。”崔瑞妃道,“他前些时候说有三分把握,不知过了这几天可有进展了没。”

她只有崔宝玉这一个弟弟,当然要不遗余力地把他治好。

“奴才谨遵娘娘吩咐,一会儿就去太医院请人过来。还有件事,”胡太监道,“四小姐已经说了好几次要进宫见您了,娘娘看……”

“最近宫里家里有许多事,我哪里顾得上她?这孩子也真是的,叫家里人惯坏了,一味地任性。”崔瑞妃对这个妹妹也很头疼,居然还想杀了岑云初。

那岑家好歹是侯爵人家,真要闹出了人命,叫自己在皇上面前如何自处?

“她现在不是禁足吗?叫她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番外春(一)

正文在修改中,且为了能更好地交待前情,所以放几章番外出来,不喜欢的可以略过哈!

枝头上残红欲尽,落花铺满了庭阶。

五小姐徐春君把绣花针落回针插中央,红绡纱上是已经完了大半的双面簪花仕女图。

“姑娘累了吧!从早起就坐在这儿,奴婢都替您脖子酸。”说话的是个大眼睛肌肤微丰的丫鬟,名叫绿莼。

她拿起茶壶,斟了杯茶捧给徐春君。

“总要赶着些才好,二姐姐下个月就要出阁了,大件的东西算是齐全了,小件的虽有,也得再多备着些,”徐春君抿了口茶说道:“自己用着方便,送人也使得。”

“姑娘是个最细心的,二小姐嫁过去恰赶上天热,到时候纱衣裳配上这帕子,啧啧……”绿莼忍不住赞叹道:“谁不多看两眼。”

这帕子虽小,可她们姑娘在这上头费的一番功夫可不比旁人做件绣襦轻省多少。

“紫菱姐姐去姑奶奶房里好一阵子了,怎么还没回来?”绿莼朝窗外看了看说:“别不是那边有什么事吧?”

说了这句又自悔失言,偷瞧了小姐一眼,改口道:“多半是遇见谁被绊住了,茉莉姐姐她们几个见了面就撒不开手。”

徐春君不动声色站起身,说道:“我也该去三姑姑那边看看,这会子想必已经用过药了。”

她口中的“三姑姑”就是紫菱提到的“姑奶奶”,徐家上一辈的三姑娘徐琅。

徐琅如今病着,徐春君早起打发丫鬟送去了自己插的花。知道三姑姑从来都是不梳洗不见人的,所以到这时才过去探望。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一片脚步响,绿莼不免有些心惊肉跳,她听得出这是紫菱的脚步声,可明显比往常走得急。

这还真不是绿莼多心,只因徐家自打过了年就不太平,先是长房长孙徐道恒不顾劝说到底出了家,大太太白氏和大奶奶杨氏婆媳两个哭天抹泪,几乎没了半条命。

这二位病得起不来床,每日里郎中走马灯似地来来去去,搅得人心不定。偏偏进了二月又传来大小姐徐春兰在梅州难产殁了的噩耗。

这一位是长房庶出的小姐,她的生母冯姨娘接了噩耗当时便昏死过去,好容易救过来,也是终日关了房门以泪洗面。

长房一片愁云惨雾,整个宅子也变得喑哑静默,近一个月一直掌家的徐琅也病倒了。

徐春君嘴上不说,心里头最佩服的就是这位姑姑。

想当年他祖父徐有光尚书因变法获罪,连同三个儿子被流放到幽州修长城。

徐尚书流放途中病故,三个儿子徐泽、徐润和徐溉至今都还在幽州。

其余的徐家人只能回老家思源县,当真是一干妇道携儿带女,那情形怎一个凄怆了得?

好容易一路奔波回到老家,几位太太病的病哭的哭,全不中用。

唯有徐琅自始至终撑着,带着几个忠心的仆人修葺屋舍、洒扫庭院,将众人都安置妥当。

随后又收回祖田自种,在祠堂旁盖了家塾。

用自己的月钱聘了塾师,言明家中小辈无论男女,最晚五岁也要启蒙。

将近十年过去了,徐家的小辈陆续长了起来,日子也渐渐好过。虽远不及在京城时显赫,可在当地也算得上是殷实人家。

徐琅一直未嫁,如今快三十岁仍是孑然一身。

湘竹帘子一动,进来的是个窄身量削肩膀的丫头,衣裳鞋袜比别人都要干净,仿佛刚熨烫完穿在身上似的,一看就是个既伶俐又稳妥的人儿。

徐春君见她脸上神色异常,心里的不安变得更重了。

“姑娘,”紫菱喘息着,鼻尖上沁了汗:“出大事了!”

绿莼听了不由得膝盖发软,一伸手撑在了桌子上。

“再大的事也得慢慢说。”徐春君性子沉稳恬静,她的声音也一样。

紫菱听了心里安定下几分,喘息几次才又开口:“奴婢刚才去姑奶奶那边送花,恰好二管家慌慌张张进去禀事。我来不及退出来,听见了几句。姑奶奶随后就把我们都叫了进去,说与其道听途说乱传还不如直接叫我们知道,但绝不许再对别人说,否则就要打死。”

“那你还告诉我们……”绿莼插了一句。

“总不能瞒着姑娘啊!”紫菱慢了绿莼一眼,心说这丫头真是个认死理的。

“二管家必定是失了主张,才会这么急三慌四的,”徐春君道:“可是二哥哥出了什么事?”

紫菱听了忍不住念了句佛,说道:“姑娘真是个再聪明不过的,果然就是二爷!”

如今徐家一共分了三房,当初徐琅考虑到家中人口多,光靠那些祖田只能温饱,因此就想法子从商。

她碍于女子身份,不能抛头露面,因此就让长房的徐道恒和两个管家去湖州贩锦缎布帛,在本地开了爿绸缎店,也往外地售卖。

徐道恒天生的散淡,碍于长房长孙的身份,咬牙硬撑了几年。

后来二房的徐道安大了,他嘴上心里都来得快,比大哥更适合做生意。

徐道恒乐得甩开手,近三四年,外头的生意都是二少爷掌管,只需每月向徐琅报账即可。

“二哥哥出了什么事?”徐春君虽然是三房的人,可是关切之情却不是装的。

“二少爷他们打湖州进了两船的料子往回走,在邻县叫管漕运的拦住了,例行的查看原本是没什么的,谁想竟从咱们家的船上搜出了三百斤的盐。”紫菱说道:“他们就说二少爷偷贩私盐,当时就把人抓了,把船和货物也都扣押了。”

徐春君没说话,她心里清楚这回真是出大事了。

贩私盐是重罪,本朝律法写得清清楚楚:贩私盐五十斤者处以极刑。

这可是足足的三百斤!

“姑娘,咱们怎么办啊!”绿莼急得直哭。

徐道安是家里的顶梁柱,全家上下都要倚靠他。

如今他被当私盐贩子抓了起来,对徐家而言真无异于天要塌了。

徐春君思忖片刻,只说道:“管好自己的嘴别乱说,三姑姑一定在做打算了,咱们帮不上忙也别添乱。”

抛开侄子辈,她是家中最小的,且又是庶出,打小就知道守拙。

能不说就不说,能不做就不做。

不凑热闹不出风头,这完全是为了自保。

“姑娘说的是,你就别出这院子了,免得什么事都挂在脸上藏不住,”紫菱嘱咐绿莼:“别叫人填了坑。”

话虽是这么说,可徐春君心里终究不舒服。只是她人微言轻,这个家里没有她说话的地方。

番外春(二)

这日黄昏,西天飘着一大片云彩。

夕阳就落在那云彩尖上,将坠未坠。

当地人管这样的天象叫做“老云接驾”,次日的天气多半阴雨。

三太太魏氏的陪房吕妈妈拿了一罐新茶出来,迎面碰见了来吃晚饭的徐春君。

“五姑娘来了,”吕妈妈圆脸小眼睛,笑起来眼睛就看不见了:“四姑娘也刚来。”

四姑娘是三房嫡女徐春素,细算起来比徐春君只大半岁。

徐春君纵使不笑,脸上也始终挂着一团和气,让人亲近。

吕妈妈是魏氏的心腹,她这个小辈从来都不怠慢,笑着点点头说:“妈妈有事忙着去吧,我自己进去。”

魏氏屋子里终年飘着一股皮子味,那是因为她的箱子里存着不少皮货,隔三差五就要拿出来晾一晾。

徐春素今日穿的是一件水流红的绣腰襦,下头配着葱绿百褶裙,坐在魏氏旁边,不知在嘀咕什么,见徐春君进来才不说了。

徐春君向魏氏和徐春素都问了安,然后就和每天一样同丫鬟们安放匙箸,把最好的两道菜摆放到魏氏座前。

徐春素扶着母亲过来坐下,她长得和魏氏总有六七分像,丑是不丑,只是颧骨高了些,多少显得有些刻薄。

三老爷徐溉因为天生的眼睛不好,凡是看什么东西,必要拿到眼前才能看得清。

因为这一点,当年择亲的时候便不大容易,最后勉强选了魏氏。

魏氏出身不如大太太二太太高,性情也不大方,以前日子好过还不怎样。等到徐家走了下坡路,她便越发刻薄起来。

徐尚书夫妇心疼儿子,想着娶妻已然如此,便立意给他纳一个好妾室,千挑万选选中了徐春君的生母何氏。

何氏不但知书达理,且品貌端妍,只可惜寿数不长,在徐春君不满五岁的时候便染疾故去了。

何氏为人极好,因此即便是难相与的魏氏也并没有真正地为难过她。

徐春君酷肖其母,这么多年在魏氏跟前无纤芥之错。魏氏虽不疼她,却也不苛待她。

饭菜刚摆好,三少爷徐道庆掀帘子进来了。

这位少爷是天生的败家种子,才十六七岁便整日里只想着挥霍,同着县里几个不成器的子弟成群结伙地飞鹰走马,以至于眠花宿柳,无所不至。

当然,这都是外人的评价。在他母亲魏氏眼里,徐道庆简直就是麒麟凤凰一般的活宝贝。

“快坐下吃饭吧!”魏氏一把拖住儿子,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怎么还是这几个菜?!”徐道庆往桌子瞭了一眼便不高兴了:“见天的四菜一汤,叫人一看就冒酸水。”

徐家虽是分房吃饭,但都是一总在大厨房里做得,由各处的丫鬟婆子端回去。

只有年节,或是谁过生日,才会多加四道或两道菜。

这规矩也是徐琅定下的,家道中落,自然要俭省着过。只是魏氏母子不大满意,觉得公中的钱都被徐琅克扣了。

“知足吧我的祖宗!往后还指不定能不能吃得上呢。”魏氏把筷子塞到儿子手里:“你听娘的话,这两天别乱跑了。”

徐春君一直微微低着头,显然,魏氏也已经听到动静了。

她一点儿也不奇怪,在紫菱跟她说的时候,徐春君心里就清楚,徐琅不会把这件事瞒着所有人。因为要救二哥哥,免不掉要跟家里人商议对策。或是出钱,或是出力。

说不许走漏风声,也不过是单单瞒着二房而已。

徐道庆听了不屑地笑了一声道:“人人觉得老二是受了冤枉,依着我看,这怕不是头一遭了。现成的船夹带些私货,卖了全落到自己的腰包里,这事谁不会做?”

“闭上你的嘴,快吃饭吧!”魏氏打断了儿子的话,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她心里未必不是这么想的,可毕竟有徐春君在,不好太露骨。

徐道庆却不把徐春君放在眼里,在他看来,他这个庶出的妹子和这屋子里的猫儿狗儿一样,没什么可防的。

徐春君知趣地放下筷子道:“太太,我吃饱了。给二姐姐做的活计还没忙完,我先回去了。”

“你去吧!”魏氏从心里很满意这个知进退的庶女,她正有许多体己话要跟自己的儿女讲。

徐春君打魏氏的院子里出来天色已经很暗了,她心里想着事情,所以一句话也没说。

相比徐春君的沉默,魏氏母子三人却是涛涛不绝。

“二房出了事,咱们得早做打算。”这句话在魏氏心里憋了大半天了。

“娘,你是怎么打算的?”徐春素问:“二哥贩私盐我们不会受连累吧?”

“到底是妇人家没见识,”徐道庆嗤了一声:“都在一个锅里吃饭,怎么能不受连累?”

“我也这么想,”魏氏忧心忡忡:“三姑奶奶必定要拿银子捞人,人未见得救出来,银子是一定得花出去的。”

“为救他一个,花大伙儿的银子。”徐道庆撇嘴道:“这买卖划算得很。”

“你三姑姑一向偏心,”魏氏沉沉叹了口气,把桌上的蜡烛都带得晃了几晃:“去年说好了,让你跟着道安一起做生意,谁想前后不到两个月就把你赶了回来。”

魏氏提起这个就满肚子的委屈和怨气。

实则是她儿子徐道庆不成器,挪用了柜上进货的银子。

可她却觉得,既然做生意就免不掉要赔些银子,大房二房两个少爷也不是没赔过钱,怎么她的儿子就要被赶回来?

更何况她已经拉着儿子向徐琅求过情了,自己好歹是她的嫂子,竟一点儿情面也不讲。

“我早就说,二嫂子怀的那孩子不吉利,”徐春素插言道:“人都说白虎年的孩子要不得。”

“咱们得想个法子,跟他们分了家。”魏氏道:“在银子花光前,还能把咱们的那一份儿给要出来。”

“那要是分家的话,咱们就不能在这儿住了吧?”徐春素有些犹豫:“否则低头不见擡头见的……”

“傻丫头,你娘四十好几的人了,这点打算还没有吗?拿了咱们房头的那份产业折变了银子,就去你外祖家。”魏氏想要分家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分家这话要是没个正当的由头实在说不出口:“道凯不是已经去你舅舅家了吗?咱们到时候就说去你外祖家省亲,谁还能拘着不让咱们走不成?”

徐道凯是魏氏的小儿子,上个月去了湛县外祖父家省亲。

“分家?为什么要分家?”徐道庆把茶碗盖反着放到桌子上当陀螺转动:“只要那老姑婆在,咱们就得不着便宜!”

“那依着你要怎么办?”魏氏从儿子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

“与其分家还不如夺权!现在大房没了顶用的,二房又摊上了事,”徐道庆坏笑:“正该我三少爷当家了。”

番外春(三)

第二日果然阴雨绵绵。

徐春君穿上一件夹袍,紫菱扶着她,绿莼在一旁打伞,主仆三人往徐琅的院子里来请安。

徐春君心里惦记着三姑姑,又不好说别的,只能借着问安的由头来看一看。

谁想到了门口,就叫岳娘子给拦住了。

这岳娘子是他们到了思源县就伺候徐琅的,后来虽嫁了人,却仍是回到她身边侍奉。

“五姑娘来的不巧了,姑奶奶正会客呢!”岳娘子带着两个丫鬟站在门口,明显就是在挡人。

“我就是惦记着三姑姑的身体,不知可好些了没有?”徐春君说道:“既然有客,那我就不打扰了。”

“姑奶奶多少见轻些了,这天气湿漉漉的,五姑娘小心些。”岳娘子说着把徐春君送到了院门口。

“既然已经出来了,就到三姐姐屋子里坐坐去,”徐春君道:“也有好几天没见到她了。”

雨丝如织,打在油纸伞上汇成一片细小又密匝的声响。

三小姐徐春乔是二房的庶女,平日里常和徐春君一同做针线。前些日子害火眼,不愿意见人,徐春君也没去扰她。

彼时,徐春乔正同她的生母张姨娘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扎花。

见徐春君来了,连忙起身含笑让座。

“姨娘好,三姐姐好了吧?又能做活儿了。”徐春君走上前,自然而然地从徐春乔手里拿过那花样子来,仔细瞧了瞧说道:“手艺越发地精了,这又是给二姐姐的?”

三小姐徐春乔和二小姐徐春茂是同父异母的姐妹,比起徐春君自然更近了一层。

“好多了,就是每日还得拿冰再敷上两次。”徐春乔说话细声细气的,她打小性子就懦弱。

张姨娘叫小丫头子捧来茶水点心放在桌子上,对徐春君道:“你们姐妹两个好几日没见了,在一块儿说说话吧!我到太太屋子里去看看。”

徐春君见此情形便知这母女两还不知道徐道安出了事,便只好说道:“姨娘从廊下过去吧,那边没有积水。”

张姨娘走后,姊妹两个坐下来说话,也不过是说些天气和针线上的事。

徐春君就拿过针线来和徐春乔一起绣那条百蝶穿花的飘带,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半天。

“天下雨不好走,叫丫鬟过去告诉三婶婶一声,就说你午饭留到这边吃了。”徐春乔说。

“还是不麻烦了,我们太太阴天下雨总说膀子疼,我得过去给她捶捶。”徐春君出言止道:“多谢姐姐美意。”

徐春乔一样是庶出的女儿,知道徐春君的难处,也不相强,就说:“既然如此,我也不强留你了,做完这个花瓣儿你就回去吧。”

徐春君正要答应,忽听东边的院子有人大放悲声。

徐春乔不知所以然,纳罕道:“这是谁在哭呢?”

徐春君的眉头一跳,知道事情不好了。

东边的院子正是二房孙氏婆媳的住处,必然是知道徐道安的事了。

只是这风声是谁走漏的呢?

等徐春君他们过去的时候,那院子里就剩下张姨娘和两个下人了。

张氏是一副仓皇神色,发梢被雨水打湿了贴在脸上。

一见徐春君姐妹两个便一把抓住徐春乔,徐春乔忍着疼问:“姨娘,这是怎么了?太太和二奶奶呢?”

“她们都去三姑奶奶那边了,”张氏声音抖得厉害:“吩咐我留下看屋子。”

“这样的天气,二嫂的身体……”徐春君满眼担忧,徐道安的妻子宋氏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孕了,可不能折腾。

“我在这儿,你们过去看看。”张氏松了手:“旁人不管,也没有咱们袖手旁观的。”

张氏虽然是个妾,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当徐春君姐妹两个赶到徐琅这边的时候,只见站了半院子的下人,屋里头又是哭又是劝的,乱得不成样子。

两个人不好贸然进去,可又不能掉头走了,只能站在台阶下等着。

站了一会儿,岳娘子从里头走出来,对院子里的下人说道:“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一个个杵在这儿扮蘑菇吗?”

又对徐春君和徐春乔说道:“两位姑娘来得好,快把二奶奶扶回去吧!解劝着些。”

徐春君这才随着岳娘子进了屋,只见二太太孙氏和二奶奶宋氏婆媳两个边哭边央求徐琅快些想办法救徐道安。

徐琅病容憔悴,两腮的肉都瘦干了,一双眼睛显得尤其大。

不等徐春君开口,徐琅便说道:“三丫头五丫头,快把你二嫂嫂搀回去,她身子沉重,千万小心。”

说着眼含深意地望着徐春君,徐春君会意,点了点头便上前去扶宋氏,说道:“二嫂嫂千万保重,咱们先回去,姑姑自然会想办法的。”

宋氏本不想走,可她哭也哭了,闹也闹了,又毕竟是小辈,不好太违拗了徐琅,只好起身道:“三姑姑,你千万要把我家二爷救出来,我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你!”

那边孙氏还在哭,她本来就生得富态,一着急便要上不来气,两个丫鬟不停地在她后背捶着。

二姑娘徐春茂陪在母亲身边,也不停地用手帕拭泪。

徐春君扶着宋氏走出门了,恰好徐春素也走了来,二话不说就把徐春君挤到了一边,殷勤地对宋氏说道:“二嫂嫂快别难过了,你自己的身子才是顶要紧的。”

徐春君只好跟在后头,此时雨差不多停了,只是天还阴着,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

几个小姑子把宋氏扶回了屋里,宋氏的贴身丫鬟香草忙拧了热手巾给二奶奶擦脸。

宋氏拉了徐春乔哭道:“这可是天要塌了!”

徐春乔最是个没主意的,除了陪着嫂子哭,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二哥断然不会做这样的事,到底是哪个下人擅自做主,还是有人故意陷害?嫂子可知道吗?”徐春君觉得一味哭闹根本解决不了问题,眼下要紧的还是查清楚真相。

“这才是最要命的地方,”宋氏急得直甩手:“打二爷起,竟没一个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跟船的都在,也都给抓了,只放管家一个人回来报信。邻县的知县朱有量最是个不讲情面的,落到他手上哪还有好?”

番外春(四)

“更何况这半年上头下令严查贩私盐的,这不是撞在枪口上了吗?”宋氏怎么想怎么觉得凶多吉少。

徐春君也觉得这事的确难办,最怕的就是县官不肯仔细去查,只要屈打成招。

她本来还算是个有章程的,可一来关心则乱,二来也确实不容乐观。

这时一直在旁边察颜观色的徐春素便上前道:“二嫂嫂莫哭,这事情又不是没回转的余地,端看三姑姑愿不愿意救了。”

宋氏一听这话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松了徐春乔的手去拉徐春素,嘴里急急问道:“你怎知还有余地?三姑姑必然是愿意救的呀!”

徐道安是徐琅的亲侄子,哪有不愿意救的道理。

“哎呦,是我口不择言了。”徐春素一副自悔失言的样子:“嫂子千万别当真。”

她虽这么说,可脸上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她如此,宋氏焉能放手?双手死死地拖住她道:“好妹妹,我这心里都快急死了,你好歹把话说清楚。”

“我也是方才在路上听几个婆子说的,只怕当不得真。”徐春素吞吞吐吐的:“再说这话也不怎么好听,刚才是我一时情急了,这终究不该是我们女孩子议论的。”

她越是如此,宋氏就越是着急,恨不得扒开她的嘴,直钻到她心里去。

“四妹妹,你瞧瞧大伙儿都急成什么样子了?!不管这法子管不管用、该不该说,这时候也得说出来。总归是个办法不是?”徐春乔也出言催促。

徐春素这才勉为其难地说道:“那几个婆子说只要三姑姑肯去求曹知县……”

她只说这半句,众人便都懂了。

如今思源县的知县名叫曹泓,到任还不足两年。

曹泓也不过三十出头,但妻子却又老又丑,且只有两个女儿。

他自然要纳妾的,但又不肯随便纳。

徐家人都知道,曹泓看中了徐琅。

只是徐琅早就立意不嫁,因此曹知县虽然托了不少人来说情,却都被徐琅一一回绝了。

如今徐道安出了事,虽然是被邻县抓了,但依照律例,只要曹泓开出文书,是可以把徐道安移交回本县来的。

虽然贩私盐是重罪,可只要曹泓肯帮忙,徐道安要脱罪,也不是不可能。

徐春素的话,算是给宋氏提了醒。

事已至此,她的目的也达到了,因此说道:“二嫂嫂放心吧,姑姑不会不管二哥哥的。你快躺下歇歇,我们也不打扰了。”

说着便拉了徐春君一同出去。

“若是别的,三姑姑自然会答应的,只是这件事……”宋氏的心好像在滚油里煎熬一般:“咱们都知道她是不肯嫁人的,何况是做妾。”

徐琅不肯嫁人,一方面是家中需要有人照料,另一方面众人虽然不说却也都清楚,当初她在京城时,已经和陈家的公子定了亲。

后来徐家获罪,这门亲事自然也就作废了。

然而徐琅却始终不曾忘记那个人,很有些“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心思。

再说徐春君,随着徐春素从宋氏的房里走了出来,心里头翻江倒海一般,很不是个滋味。

她当然不信徐春素是无意说漏了嘴,更不信她是真的想要救徐道安。

魏氏母子几个人把二房恨得透透的,对徐琅也颇有芥蒂,这时候只能落井下石,怎么可能雪中送炭?

徐春君也不信这只是他们为了解恨在使坏,这背后必然有更大的图谋。

徐春素和她哥哥一样,从来也没把徐春君放在眼里,一路上连话也懒得跟她说,而是径直回了她母亲房中。

魏氏正倚在罗汉榻上喝茶吃蜜饯,外头闹得沸反盈天,她却觉得格外安闲自在。

好似自打来到思源县,还从未如此惬意过。

“你可把话透过去了?”魏氏见女儿进来,便坐起身来问她,眼睛亮得吓人。

“那有什么透不过去的?不过那么一半句话,刚会说话的孩子都会。”徐春素笑了笑坐下来,伸手捏了个樱桃蜜饯放进嘴里:“二房的人如今都成了没头苍蝇,有这么现成的好法子,哪能不当回事。”

“徐琅想瞒着二房,偏不叫她如意!看着吧,这回好戏才真开场了呢!”魏氏把头上的金扁簪拔下来又重新插回去,在罗汉榻上歪的时间太长,发髻都有些松了:“她若是嫁给曹知县做小妾,便再也不能把持着这个家。若是不嫁,二房的人又岂能饶她?咱们再从旁拱拱火,就把她从当家人的位子上给推下来了。”

“那万一三姑姑真嫁给了曹知县,回头不还是二哥当家么?”徐春素不解:“那咱们不还是白忙活?”

“徐琅不会嫁的,她还为姓陈的守身呢!”魏氏尖酸地一笑,顾不得这话本不该当着未出阁的女儿面说:“当初咱们离京的时候,那姓陈的还拦在车前跟她吵了一架。人家是摆明了要与她恩断义绝,否则何必当众羞辱她。她倒是深情,只怕人家早就忘了世上还有她徐三姑娘这个人了!”

“就算三姑姑心里不想嫁,可为了二哥哥,只怕还是要嫁的。”徐春素道:“否则她又有什么脸面见咱们徐家人呢?”

“看着吧,二房且得闹呢!就算她真要嫁,也不能立时就嫁过去。总要把老二移交到本县来,到时候咱们秘密写封信,你哥哥的朋友里有认得知州大人身边师爷的,托他递上去,告他们官商勾结,徇私枉法。这位知州大人刚到任,手底下这帮人还没摸上路数去呢。到时候曹泓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开脱他?”

“要真是这么一折腾,牢里的那位不死也得脱层皮呀!”徐春素惊得直咬手指头。

“当然了,那曹泓极有可能摆平这件事。只是有他们拉锯的功夫,这个家早就落到咱们手上了。你以为二房逼着她嫁出去,她心里不记恨么?他们依旧是要反目的。”魏氏越想越得意:“有一点你可得记住,在他们面前,咱们得两头充好人,这样才不会引人怀疑。”

番外春(五)

近来的天气十分恼人,一连几日都是阴晴不定。

尤其是那雨,说下就下。明明不大一块云彩飘过来,连日头都没遮住,便也要下起一场雨。

不过也有一样好处——倒是不似往年那般到处飞柳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