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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郑安美在西安的住处也是公寓——那就是他们给老人选择停灵的地方。棺材是郑安美已经备下了的,索寻帮忙把老人的遗体带着“坐”电梯的时候,紧张得半晌都不敢说话。棺材就停在客厅里,安德烈也就是在最后失态了那么一下,到这会儿已经又平静了下来。母子两个用一种比医院里的人还要平淡的口吻谈论着怎么办后事——回不回老家?回。墓地买了?没。那要带回去火化还是在西安火化?在西安就行,我把骨灰带回去。停灵要停满三天的。不用,明天就去火化……一件一件说完,最后郑安美问他,给你爸说了没有?安德烈沉默良久,站起来去打电话了。

晚上母子两个一起给老人守夜,索寻本来放心不下,但是总觉得这个时刻他究竟还是个外人,最后自己去附近开了间房。第二天一早又过来,帮着把棺材又擡下去,殡仪馆的车已经到了,还是就他们三个。殡仪馆要安排遗体告别的小小仪式,安德烈也说免了。棺材被运进去的时候,工作人员看了他们好几眼,眼神特别怪异,不知道是因为安德烈的外貌,还是因为他别样的“冷漠”。

索寻陪着他们在殡仪馆等,中途安德烈挂掉了几个电话,都是张志勤的。索寻有点担忧地问他:“你爸都没见到最后一面,是不是不太……?”

其实他们可以至少等到张志勤赶到西安再火化的。但是安德烈没有把老人停灵在哪里、又要去哪里火化的消息告诉张志勤,他只是冷漠地通知父亲,他会带着奶奶的骨灰回乡。如果张志勤愿意,可以先去联系一下墓地那边,他不想管也无所谓。

安德烈只是摇摇头:“他不配。”

索寻立刻不说话了。

他脸上已经没有半点情绪失控的痕迹了,倒是郑安美,很明显眼睛红肿,嗓音嘶哑,想必守夜的时候哭了一晚上,现在已经靠在供家属休息的长椅上,微微闭目养神。索寻陪着安德烈去选骨灰盒,挑了个纯黑的,几乎没什么装饰。工作人员提醒,可以把老人随身的东西一起放进来,安德烈也只是摇了摇头,他没有任何奶奶随身的东西……他连那个放在骨灰盒上面的小小照片都提供不了。于是工作人员也没说什么,抱着他挑好的骨灰盒走了,那眼神颇有叹惋,大概是觉得死者身后太凄凉。

安德烈站在那儿,突然问索寻:“你觉得他们是怎么想我的?”

索寻没听明白:“嗯?”

“他们,”安德烈用下巴朝那人的背影点了点,“还有医院的人。”

索寻皱了眉头,提起医院的人就感到生气。安德烈注意到了他的表情,低头看了他一眼,竟然轻笑了一声,颇有自嘲的意思。

“他们无非是怕惹麻烦。”安德烈讲,“又没做错什么。”

索寻更不满了:“就是推卸责任……”

“本来也不是他们的责任。”

索寻愣了一下,擡头看着安德烈。安德烈又问了一遍那个问题:“他们怎么想我的呢?”

“你管他们怎么想你的……”

“看着就不像亲生的,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孙子。”安德烈没理他,自顾自地开始往下说,“奶奶也不是第一次去医院,医生都知道她的情况,这些年没有一次看见我露面的……好不容易来了,仗着自己有点钱、有点名气,什么都不懂却非要逼着医院再抢救……”

索寻隐隐听出来什么:“我来之前……”

“嗯。”安德烈承认得特别坦然,“你来之前我态度特别不好。”

所以也无怪医院摆出了那种防备的架势。

“我盼了好多年,”安德烈的声音低下来,“觉得她总会有回光返照那一瞬,能再清醒过来,能再跟我说句话……”

他不知道这个荒谬的念头是哪里来的,但就是牢牢抓着这个念头不肯放,所以医生跟他说人已经不行了的时候他有一种被骗了的愤怒。

索寻安静了很长时间,然后闷声道:“但他们对生死太不尊重了。”

这话听着有点儿犟头犟脑,好像非要找人家的错处出来。安德烈又笑了一下,他没有想到在这种时刻竟然也能发现索寻身上那种让他感到心里发酸的柔软。索寻多好啊……他在爱里被泡大,又总是这样去爱这个世界,有的时候也会忽略,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他那样的余力。这种柔软有的时候很烦人,多少会带一点自以为是。但是安德烈决定忽略这个,就像索寻也忽略了他的无理取闹。

“谈不上。”安德烈最后说,“他们只是不想尊重我而已。”

索寻愈加不快地皱眉,安德烈这种状态不太正常,说他讲的是实话吧,也确实是,但这似乎已经超过了“站在别人的角度考虑问题”的范畴,难免带着一种让索寻不舒服的自伤。然而这种自伤却正是索寻熟悉的那个安德烈,那种仿佛超脱于整个世界之外的“看透”和无所谓,剥掉了所有的矫饰,连自己也不肯放过。

“你现在倒是通情达理了?”

“嗯。”安德烈动了动,示意索寻一起往回走,“守灵守一晚上,想明白挺多事情的。”

“比如?”

“比如奶奶可能也不是那么爱我。”

索寻停下了,“嘶”了一声:“你……”

安德烈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转回去,一边走一边往下说:“我从小到大,听到她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你爸妈都不要你’。她就是迫不得已,要是有得选,她可能也不愿意把我养大。但我一直忽视了这个,在我心里,我把她对我的爱拔得特别高、特别无私,是因为我只有她。她肯定是爱我的,但是就是……不是我以为的那么爱。”

安德烈顿了顿,道:“就算她真的能回光返照,对我应该怨气也挺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