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
第二天早上,两个人刚刚睡醒,就见张桉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不好了,吴嬷嬷被人抓走了!”
“什么?”周燃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瞬间睡意全无,“你说清楚点儿!谁被抓走了?什么时候抓走的?”
张桉苦皱着张脸,解释道:“圣上,千真万确的消息,吴家刚刚送进宫的。昨儿晚上发现人不见的,已经找了一整晚了,说是怕扰您休息,所以今儿早上才把消息送进来。”
“人都不见了,还有什么好休息的?”周燃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急急乱乱地套衣服,一边说一边往外走,“今天的小朝会取消,朕要去吴家看看。”
他走到门口,又突然顿步,转身跑回床边,抓住司徒震的手服软道:“夫君……”
他蹲在床边,一张小脸仰望着他,发丝散乱地散落在颊边,唇色泛白,脸上满是着急害怕,眼睛里又透着依赖和恳求。
司徒震瞬间心软了。
算了,到底是养了周燃二十年的乳母。
吴家对周燃的所谓恩情他可以不屑一顾,但吴嬷嬷的养育之恩,他却不能不计较。
司徒震下床,拿起衣服往身上套。
周燃赶紧凑上前,帮他整理衣襟袖子,帮他系腰带。
等司徒震穿戴整齐了,周燃撒腿就走,屁股后头像着了火。
“等等。”
司徒震叫住他,在他吃惊的目光下拆开他的发髻,替他重新梳发戴冠。
“都已经是皇帝了,再着急,在臣子面前也得威严些。慌慌张张的,别让人小瞧了你。”
低沉的声音贴着耳边传来,尽管不合时宜,周燃的心脏还是漏跳了一拍,耳尖红了。
“弄好了。”司徒震将发簪正插进去,拍拍他的后背,“我们走吧。”
“哦。”周燃不自在地应了一声,跟上他的脚步。
两人火速出宫,直奔吴府。
“微臣/奴才拜见圣上,圣上万安。”
吴府大门口,哗啦啦跪了一大堆人。
周燃伸手扶起吴永修:“不必多礼,进去说话。”
“到底怎么回事?吴嬷嬷怎么就失踪了?人找到了吗?查出什么来了?”周燃两只脚刚迈进大门,就迫不及待地向吴永修扔出一大堆问题。
“回圣上,其实事情闹大之后,臣便让吴嬷嬷呆在家里别出去了,免得再生事端。”
说到这里,吴永修擡起眼皮,看了司徒震一眼。
司徒震神情冷淡,居高临下直视回去,带着淡淡的蔑视。
吴永修垂眼,继续道:“昨天下午有货郎在后门处叫卖,府里的婆子丫鬟开了后门,在他那里买针线和一些小玩意儿。那货郎托一个小丫头帮忙送信给吴嬷嬷,说是旧友的信。吴嬷嬷拿到信不久之后便独自出府,直到天黑都没有回来。府里的奴才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将事情禀报给微臣,微臣带人找了一整晚,目前还没有找到她的踪迹。”
周燃道:“信呢?这个旧友是谁?找过那个货郎了吗?”
吴永修道:“除了吴嬷嬷,没人看过信的内容,旧友也不知道是谁,货郎失去了踪迹,还没找到。”
周燃有些焦躁:“你的意思,人不见了,找不到,线索也没有?”
吴永修面有惭色,点了下头。
“算了。”周燃无奈又头疼,“既然没有线索,那就只有用最笨的办法,封锁京都,全城搜捕。”
他转头看向司徒震,司徒震点点头。
“全城搜捕没问题,封锁京都不可行。为了一个奴才把京都直接封了,乾清宫得被全天下人的口水给淹没。”
周燃破罐子破摔:“事到如今也顾不得了,他们要骂就让他们骂吧,朕还不能任性一回了?”
司徒震摇摇头:“可以在城门处增加搜检关卡,是一样的。”
“根本不一样!万一他们把吴嬷嬷藏在箱子里,藏在马车下,藏在棺材里……用各种各样的方法遮掩住了,混出了城怎么办?”
“那你就亲自写一道圣旨,命令任何人出城门时都要经过严格的相貌检查,携带之物不论是什么,都必须打开彻查。”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互相瞪视,谁都不肯退让一步。
半晌,周燃偏过脸,悻悻地放下狠话:“如果吴嬷嬷因此被带出了京都,我跟你没完!”
司徒震转头吩咐陈荣:“去办。”
在九五至尊和摄政王的共同意志下,京都开始了大搜查,吴嬷嬷的画像贴满了,城门处的行人挨个接受检查。
然而从天亮找到天黑,也没有找到半分吴嬷嬷的踪迹,仿佛她从城内凭空消失了般。
周燃越来越焦躁,越来越担心,几乎站不住,不停地走来走去。
吴永修抵拳咳嗽,羸弱的身体仿佛禁不住夜风般摇摇欲坠。
“吴嬷嬷一定是被人抓住藏起来了。京都的藏身之地何其多,这么找就是大海捞针。”
周燃急恼道:“吴嬷嬷她只是一个嬷嬷,什么人要抓她?抓她又有什么用?”
吴永修擡眼看司徒震,苍白的嘴唇扯出冰冷的弧度:“这就要问镇北王了。”
司徒震半垂的眸子透着高高在上,如同见到一只蚂蚁的挑衅般冷淡而面不改色。
“吴侍郎身体不好就先回去吧。本王在这里,吴侍郎就不必多操心了。”
周燃看看司徒震,又看看吴永修,左右为难了片刻。
他看着吴永修的脸色,到底觉得司徒震说得对。
事到如今责怪谁是谁非又有什么用呢?先把吴嬷嬷找回来才是最重要的。
“三表哥,你已经熬了两夜一天了,回去歇歇吧。这里有我和司徒震就够了,不然吴嬷嬷没找回来,你就先病倒了。”
吴永修确实也觉得十分难受。早年流放的时候他吃了大苦头,身体因此都衰败了,这些年吃了多少药都不见好,完全经不起劳累。
若非吴嬷嬷事关重大,他不会跟着熬这么久。
吴永修咳嗽两声,越发觉得冷,脑子混混沌沌,眼皮子直往下坠,感觉唯一一点儿力气全用在站稳身体上了,再顾不得别的。
他点点头,声音虚弱:“那微臣就回去歇息片刻,若有了消息,请圣上立刻派人告知微臣。”
周燃应下,吩咐吴家奴仆送吴永修回府。
夜色下的京都空旷无人,唯有蝉鸣虫叫在耳边此起彼伏地响起。
披甲戴胄的士兵手持火把,带着吴嬷嬷的画像,穿过大街小巷,敲开房门,惊起一簇灯火。
“开门,御令查人。”
司徒震扶着周燃在后边慢慢地走,安慰道:“这么大一个活人,总不能凭空消失。你且放宽心,我们慢慢找,总会找到的。”
周燃不自觉地倚着他,心底笼罩着难以散去的阴霾。
“我现在就是担心,那些绑了她的人会伤害她,会害了她的性命。那我……”
他嘴唇抖了一下,说不下去了,几乎快要落泪。
司徒震抓住他的手,将他冰冷的手指用温暖的掌心完全包裹住。
“既然是绑她,那就是别有所图。她一个嬷嬷,有什么好图谋的?多半还是应在了你的身世上。”
司徒震揉揉脑袋,微叹道:“是我没想到,世家竟然有如此不知分寸的人,敢狗胆包天地绑架皇帝的乳母,以此作为调查的突破口。”
周燃擡眼看他:“你是说,是世家的人抓了吴嬷嬷,想要弄清楚一些关于我的事情?”
司徒震颔首:“多半如此。”
周燃再次确认道:“那一时半刻的,他们不会要了吴嬷嬷的性命?”
司徒震点头:“最多吃点儿苦头。甚至投鼠忌器,哪怕问出了想要的东西,他们也不敢真的杀她。”
闻言,周燃忐忑不安的心终于踏实了些。
他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那些无用的软弱情绪压回心底,睁开眼睛后便又能冷静地跟着司徒震继续搜查了。
月上中天,夜转凌晨。
两人奔波了大半座城,疲倦到了极点。
在失望了一次又一次后,终于有好消息传来。
“启禀圣上,启禀镇北王,人找到了!”
“在哪里?快带我去!”周燃精神一振,什么都顾不得了,小跑着跟在士兵后面,找到了关押吴嬷嬷的地方。
那是一座传闻闹鬼的废弃宅院,有邻人无意间撞见里面人影徘徊,吓得够呛,晚上缩着脑袋不敢出门,被调查的士兵看出了异常。
现在里面的人已经全部控制,周燃火急火燎地冲进去,目光巡视周围一圈,瞬间摄住了熟悉的身影。
吴嬷嬷看见周燃,又惊又喜,忙不叠屈膝就要下跪。
周燃冲过去一把扶住了她,将她抱住。
“嬷嬷,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他松开手臂,仔细地打量她。
她看着精神尚可,似乎没受什么酷刑,仅衣服有些脏,头发乱糟糟的。
吴嬷嬷老眼含泪,亦是激动异常。
“主子,老奴没想到……没想到您会亲自……”
“你想到了什么?!”
周燃气急,泪眼朦胧地斥责她,凶巴巴的。
“你是吴嬷嬷啊。你把我从小养到大,你陪了我二十多年,你失踪了、被人绑架了,我不会亲自来吗?
“你觉得我是皇帝,不愿意为了你一个奴才大动干戈?可我也是周燃啊,在您膝下长大的周燃啊!”
司徒震将近乎失态的周燃揽进怀里,对吴嬷嬷说:“为了找你,燃燃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几乎没怎么吃过东西。在他心里,你比你想象的更加重要。”
吴嬷嬷露出愧疚之色,喃喃道:“主子把奴婢赶出宫,奴婢以为……”
司徒震温声替他解释:“燃燃把你赶出宫,不是因为你不重要,而是乾清宫是斗争漩涡,你年纪大了,他不想你再卷入其中,希望你和寿公公一样,安度晚安。”
闻言,吴嬷嬷露出一抹苦笑:“可是寿公公已经死了。”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如晴天霹雳般骤然炸响在两人耳边,惊得两人半晌没说话。
司徒震定了定神,率先追问:“寿公公怎么死的?为什么没有消息传出来?”
吴嬷嬷低声道:“大夫说是寿尽了,喜丧。”
周燃疑惑:“喜丧,那不是好事吗?”
吴嬷嬷又苦笑了一下,然后看了看四周。
她的模样,明显是有什么话要说。
司徒震让士兵把绑匪带走,关上房门,只留下几个心腹控制局面。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吴嬷嬷犹犹豫豫:“镇北王,老奴想单独跟圣上说话。”
司徒震神色冷淡,语气不容拒绝:“你没有跟我讲条件的资格。”
周燃想说什么,被他不轻不重地捏了下胳膊。
吴嬷嬷本就不太坚定,见状便退了一步:“好吧。”
“这件事要从老奴随大夫人去户部侍郎家中做客说起。自从被认出了纪府旧奴的身份,家主便吩咐老奴呆在府里别出去,不要再惹出事端。老奴心里也很愧疚,觉得家主的话有道理,便老老实实地大门不出,偶尔觉得寂寞了就去找寿公公说话。我们都是吴府的老人了,讲起从前就有聊不完的话题,打发时光最容易了。”
“结果有一天,我去找到他,敲房门他不应,他年纪比我大多了我怕他出事,于是叫人撞开了房门,发现他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一点儿声息都没有。后来家主唤了大夫过来,大夫说他寿数到头了,在梦中去了,没什么痛苦,是喜事。”
“既是喜丧,我心里也为他感到高兴,只是伤怀又一个可以说得上话的朋友没了。但几天之后,我的身体开始不好了,先是头晕脑胀,咳嗽喷嚏,然后开始拉肚子,虚弱得跑两步就喘气。我找大夫看病,大夫说我是夏日贪凉,得了寒症,给我开了药。”
“我喝药,可是越喝就越体虚,最后连走路都觉得吃力了。”
吴嬷嬷惶恐地抓住周燃的袖子,手微微颤抖。
“也许是老奴疑神疑鬼,可是主子你知道的,吴家大夫的医术神鬼莫测,老奴的身体一向硬朗,就算突然得了病,又怎么会越治疗越不好呢?先是寿公公,再是老奴……老奴没办法不起疑心,于是偷偷倒了药,停了两天没喝,果然脑袋晕得就没那么严重了。”
“正好这个时候有旧友给老奴送信,老奴急于脱身,没想那么多便出了府,没料到却是刚出虎窝,又入了狼xue。”
周燃皱紧眉头,心里又惊又疑:“你在怀疑吴永修,为什么?”
“因为世家那帮子人查起了二十二年前的事情。”吴嬷嬷深深地叹了口气,似乎在顾忌什么,说得颠三倒四,“家主他、家主他……寿公公和老奴都是经历过二十二年前那些事的老人。世家势大,无孔不入,家主应付得很吃力,也许他已经在考虑断尾求生了,将我们这些老人清扫干净,就什么都查不出来了。”
吴家是以细作和暗杀起家的。所有的探子和杀手的第一准则,就是为完成主子交待的事情不惜自身性命。有时候事情暴露了,主子想要弃车保帅,那么探子和杀手奉命自杀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严格来讲,寿公公和吴嬷嬷都是吴家的细作。吴家想要清扫证据,他们就应当坦然赴死。
可是临到关头,谁又真的愿意死呢?
周燃摇摇头:“我还是不明白,世家要查二十二年前的事情就让他们去查,就算都查出来了又怎么样呢?朕是皇帝,难道还保不住吴家吗?”
吴嬷嬷擡起眼皮,复杂的眼神中夹杂着一点儿奇异莫名的情绪。
“可若查出来之后,是主子您要问罪吴家呢?”
“怎么可能?”周燃脱口而出,他只觉得荒谬,“朕怎么可能问罪吴家?!”
吴嬷嬷张了张嘴,又不说话了。
司徒震沉声道:“吴嬷嬷,既已下了决心,便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二十二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不要犹豫了,大大方方说出来。”
吴嬷嬷沉默半晌,又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又深又长,透着一股疲惫。
她转身走到桌子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喝掉。
“这个秘密,老奴埋藏在心底二十多年了。原以为它会跟着老奴长眠地下,没想到竟有再现天日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