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翌日,小朝会。
内阁几位大学士,六部尚书以及其他朝廷重臣行了叩拜礼,陆续落座。
他们大着胆子朝上偷瞄两眼,发现圣上的心情竟然很不错。
面色红润,精神餍足,眼角带着一丝笑意,仿佛气定神闲。
这真的很不可思议。
朝廷上下现在什么情况他们很清楚,昨天递上去的折子里有多少糟心的内容他们也心里有数。
尤其宁王党和邺王党。
这两个党派涉及了上百官员,许多官员都担任者要职,一旦处理不当便会引发剧烈的动荡。
而此刻参与小朝会的朝廷重臣里,有不少就是宁王党和邺王党。
这些人窥见圣上的神情,心中越发惊疑不定。
内阁次辅、东阁大学士兼刑部尚书沈明达按下心中疑虑,起身走到中间,拱手行礼。
“圣上,宁、邺两位亲王已经禁足一月有余,纵然他们有错,可罚也罚了,龙棺入陵时,他们甚至都不能亲自到场为先帝磕头,尽最后一份孝心,实在凄惶至极。”
“如今上万精兵围着两座王府,进不得进,出又不得出,只怕府里的粮食已经吃光了,人人都要忍饥挨饿。两位亲王好歹是先帝亲封,又是圣上您的兄长,怎能受此轻慢侮辱?更何况府内还有许多稚子幼童,哪怕是看在这些皇侄皇女的份儿上,老臣恳请圣上,解了两位亲王的禁足之罚吧!”
沈明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得在场众人无不动容。
周燃将众人神情尽收入眼中,勾起唇讽刺一笑:“不过在家里禁足一个月,便是受到轻慢侮辱,凄惶至极了么?”
他垂下眼皮,遮掩眼底闪过的自嘲、心酸和恨意。
那他流落民间二十年,不得不乔装成女人,以伎生子的卑贱身份寄居在纪府,挨骂挨打,缺衣少食,甚至不得不服毒自抑生长的七千三百天又是什么?
掌心蓦地传来刺痛,周燃松开拳头,想起司徒震之前说过话,把所有情绪压在心底。
他淡淡笑着,道:“沈大人言之有理,纵然这两人屡次以下犯上,但他们是朕的哥哥,朕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两个饿死?寿公公,你去给他们送些粮食,别让他们真的忍饥挨饿。”
沈明达不甘心:“圣上……”
周燃的语气愈发温和:“沈大人,你别急啊,这才禁足了一个月,朕与宁王邺王是弟兄,可也是他们的君父,朕初初登基,总要立些威严吧,此事容后再议。”
在场的宁王党和邺王党依旧不甘心,但却也松了口气。
倒不是他们有多忠心,宁王和邺王已经是输家了,从龙之功的美梦也已经破碎,主要是圣上不清算宁王和邺王,那就也没有理由清算宁王党和邺王党了,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周燃目光扫过众人,轻描淡写地提起另外一件事:“父皇的谥号已经昭告天下,礼部做得好,朕很满意。”
“不过……”周燃盯着悄悄露出得意之色的礼部尚书,话锋一转,“朕母后的谥号呢?礼部是不是忘了?
礼部尚书一呆,其他大臣也顿时愣神。
先皇后不是畏罪自杀么?当时的一把大火,把坤宁宫烧成灰烬,险些波及了整座紫禁城。
先帝念及旧情,依旧以皇后的仪制治了丧,可死后哀荣皆无,一切都成了不能提及的禁忌,又哪有什么像样的谥号呢?
圣上要为自己的母亲定谥号,肯定不是要定什么恶谥。
换言之,只有洗刷了先皇后身上的罪名,礼部才能堂堂正正地为她拟定谥号。
圣上,这是打算翻案呐!
朝廷重臣们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仿佛喉咙里梗了块石头,不上不下。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是不情愿的,尤其与当年之事牵涉极深的某些人,就更加想要阻止了。
但他们没办法阻止,也不能开口阻止。
因为圣上提及这件事,是天道伦常,是孝!
作为儿子,他想要为母亲翻案,难道不应该吗?
谁能阻止他?谁敢阻止他?
一切敢在这当口唱反调的跳梁小丑,都将被千百年来社会所遵循的三纲五常碾得灰飞烟灭,连死后都要遭到世代唾沫,遗臭万年。
这样的事,哪怕只是在脑中想一想,他们都觉得心惊胆颤。
不得不说,司徒震的法子真的好用。
周燃指尖无意识地敲了两下桌面,嘴角带着满意的笑容:“不过这也不能怪罪礼部,总而言之,先把朕的母家接回来吧,流放二十年,再大的罪过,也罚够了。”
他转头看向离自己最近的、坐在左下方一直没言语的司徒震,笑道:“这件事就劳烦你了,镇北王。”
司徒震并未起身,仅颔首表示了应承。
众官员面面相觑,殿内弥漫着惊疑不安的气氛。
镇北王。
这一个月出乎意料的事情甚多,然而最令人意想不到的便是,忠武左将军司徒震居然是福王党!
明明一直以来,朝廷上下公认的,司徒震是只效忠先帝的孤臣。三大亲王不是没有拉拢过他,可他从不表态,没想到他早就投靠了福王,还凭借从龙之功混成了镇北王。
镇北王啊,不但有摄政之权,还获赐封地,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自夏朝立国以来,除了第一批开国功臣,再没有哪个臣子爬上这样的高位了。
朝中多少官员暗暗眼红,嫉妒得牙都咬碎了。
可偏偏他们什么都不敢做,因为司徒震的三千精兵还驻守在皇宫,他的五十万镇北大军还在燕云城随时待命,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们,那么多刀刃悬在他们的脖颈上空,他们哪里敢多说一个字呢?
小朝会在沉默中结束了。
诸位重臣高官回到家中,以他们为源头,消息从不同的渠道明里暗里地传出去,偌大的京城开始骚动。
等司徒震又调了五万大军抵达京都,替换了看守宁王邺王的戍京三大营,这种骚动便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