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七日后,福王二十岁生辰,盛大而又隆重的加冠礼,圣上亲自为福王加冠取字,意味着向朝堂内外宣告这位已然成年的皇子从此可以涉政事。
冠礼过后,福王出宫,正式搬入福王府居住。
又半年,圣上恢复了宁王、邺王掌管吏部、刑部的权力,再有福王掌管礼部之权,朝堂之上,新的三足鼎立之势形成。
“看来父皇也没想象中那么信任本王。”周燃烦躁地换了个坐姿,歪在椅子上抱怨道,“无论嘴上说得多么亲热好听,不过半年时间,就又把本王的两位好哥哥擡起来钳制本王了。”
“坐端正些。”吴永修握着书册轻敲了下周燃的胳膊,训斥道,“已经是亲王了,就得有亲王的样子,歪歪扭扭的,不成体统。”
周燃皱了下眉头,随即端正姿势,朝吴永修拱手行礼:“向先生问策。”
“嗯。”吴永修满意点头,“既然我是以门客的名义在你府中留下的,自然也担得起你一声先生。”
“这件事你不用担心,皇帝素来薄情多疑,二十多年一贯如此,不然又怎会有我吴家举族倾覆之祸?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在朝堂站稳脚跟,继续拉拢文武百官。至于宁王和邺王那里,我会继续派遣探子渗透,收集把柄,等到了时机成熟,我会协助你将他们一网打尽。”
“本王受教。”周燃站起来,再向吴永修行了一礼,送他离开书房。
待吴永修的身影远去,周燃将伺候的仆人赶出书房,关上书房的大门,不高兴地撇了撇嘴。
他挑亮烛火,抽出一张白纸,拿毛笔沾了墨,趴在书案给司徒震写信,抱怨近日来不顺心的种种。
海东青在屋顶盘旋,清唳一声,振翅飞上高空。
目送海东青远去,吴永修低头询问身边的仆人:“这个月福王第几次给北边的人写信了?”
仆人低声回答:“回家主,第五次。”
“第五次啊……他倒是信任他……”吴永修眼底浮现深深的忌惮,转身走进屋里。
两日后,海东青回转,带来了司徒震的回信。
在信中,司徒震自然将周燃好生安慰了一番,并给出了确切的解决方法:踏踏实实工作,如往常那般侍奉圣上,不悲不怒,不怨不憎,须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读完信,周燃心里的石头踏实落地。
他烧了信,大声道:“来人,更衣,本王要进宫!“
进了宫,御前伴驾,周燃从小太监手里接过茶盏,奉到圣上手边:“父皇操劳国事许久,喝口茶歇一歇吧。”
圣上放下朱笔,笑道:“些许小事,让奴才做就行了,何须你亲自动手?”
周燃语气亲近又自然:“父皇恕罪,实在是儿臣近二十年都未曾沐浴君父之恩,现在便忍不住想要多和父皇亲近,哪怕做些微末小事也喜不自胜,教父皇看了笑话了。”
“你这孩子,朕笑话你作甚?”圣上摇摇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你喜欢做便做吧。”
他放下茶盏,在奏折上批了几个字,合拢了放在一边,又拿起一封新的奏折。
刚看了没两列字,圣上便勃然大怒:“放肆!”
啪的一声。
他将奏折狠狠一砸,连同茶盏一起摔在了地上。
“放肆!”
“简直是放肆!!”
周燃吓了一跳,连忙将奏折从碎瓷片里捡起来,抖落掉茶水,掏出帕子轻轻按在奏折上吸干水渍,以免字迹被茶水污掉。
“父皇……”
周燃把奏折放回桌上,还没来得及劝解,就见圣上唇色忽地煞白,捂住胸口直愣愣往后倒。
“父皇!”周燃脸色大变,上前接住圣上的身体,对一众奴才大喊,“快!快请太医!”
乾清宫里顿时乱成一团。
小太监从内室捧来一个金锦盒子,寿公公掀开盒子,拿起里面嵌托的瓷瓶,从瓷瓶里倒出一颗黑色药丸,喂入圣上的口中。
“水!拿水来!”
待好不容易端来了水,侍奉圣上将药丸咽下,圣上的嘴唇才恢复了几分血色。
没过多久,太医也急吼吼地赶来了。
“多亏寿公公应对得当,圣上的身体已无大碍,微臣再开两副汤剂稍作调理便可。”太医看了一眼周燃与周围众多的太监宫女,含糊提醒道,“不过若想真正保证龙体安康,圣上还是勿要妄动七情啊。”
“你的意思朕知道了。”圣上挥挥手,吩咐道,“去开药吧。”
“父皇。”周燃跪下叩头,“父皇身体不适,儿臣愿为父皇侍疾。”
“不用。”圣上虚弱地半靠在床上,神情疲倦,“不是什么大病,太医也说了,喝两副药就好了,你回去吧。”
周燃还想争取一下,但圣上已经挥手让寿公公送客了。
“请吧,福王。”
寿公公伸手,亲自将周燃送到乾清宫外。
周燃心中着急,低声询问道:“寿公公,父皇到底怎么了?”
寿公公见四周无人,简单地透露了两句:“圣上身患心衰,最忌讳七情大动,偏生又心忧国事,件件皆要亲力亲为,但这两年各地灾情频发,不是这里闹了饥荒,就是那里闹了反贼,圣上动辄大动肝火,又时常忧心忡忡,龙体每况愈下。”
周燃瞠目结舌:“如此,情况岂不是越发糟糕?”
“是啊。”寿公公警惕地观望四周,转身就走,撂下一句极轻极淡的话,“福王,要早做准备呐……”
周燃心脏顿时咯噔一下,高高悬起没个落处。
他假作镇定,实则无比慌张地回到了福王府,给司徒震又寄了一封信。
这次司徒震只回复了一句话:暗地里结交亲军卫指挥使方不缺,盯紧乾清宫,静待时机。
周燃烧了信,唤来一个吴家心腹,要他悄悄去打听方不缺。
这方不缺是原亲军卫指挥使孔霖的下属。靖王谋反一案过后,孔霖接管了戍京三大营,负责守卫京都,而守卫皇宫的亲军卫指挥使一位空缺,就由方不缺顶上了。
孔霖为圣上效命大半辈子,忠心不二,朝堂内外谁都知道他只听圣上一个人的命令。方不缺是孔霖的部下,又得圣上提拔,想来忠心也是不缺的,要结交他可不容易。
但事不可为也要为,现在就要看吴家暗桩能不能从方不缺那里挖掘出什么弱点,或投其所好,或拿捏其把柄,利诱威胁,将人拉拢过来。
又半年,周燃继续在礼部稳扎稳打,在朝廷经营名声,暗地里拉拢文武百官,又时常进宫伴驾,为圣上做些端茶奉水之类的小事,却从不窥探政事,将一个孺慕君父的好儿子形象经营得深入人心。
而亲军卫指挥使方不缺,虽然没有旗帜鲜明地投靠他,但态度也是极其暧昧的。周燃并不气馁,他相信,哪怕只有一点点动摇,也足以在关键时刻起到扭转局面的作用。
十一月中旬,寒风呜呜地吹着。
再有半个月,司徒震便要回京述职了。
周燃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他体内的毒素已经拔除,早已不似往年那般体弱怕冷了。炭盆烧得炽热,将屋子烘得暖暖的,棉被厚实,将他的身体裹得严严实实,可周燃还是觉得不够暖,觉得床榻边少了一个人。
外边的寒风呼号得越厉害,周燃就越止不住地想念司徒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