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1 / 2)

第79章

11月底,巡按御史张景曜手持尚方宝剑抵达燕云城,司徒震亲自率领众官员迎接。

“张大人一路旅途劳顿,某已命人摆下宴席,为张大人接风洗尘。”

“不必。”张景曜冷淡拒绝道,“本官是奉圣命前来查案的,诸如此类吃喝应酬之事还是能免则免。”

司徒震不以为忤,笑道:“当然,张大人奉旨查案,某与诸多同僚自当全力配合。”

“全力配合?”张景曜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就算本官要查你左军上下,司徒将军也全力配合吗?”

“当然。”司徒震仿若未闻,满脸坦诚,“大人手持尚方宝剑,北地所有官员,镇北中军、左军、右军上下,无人不能查,无处不能查。”

张景曜看了他三秒,突然笑了起来,拱手道:“司徒将军如此配合,想来此次查案本官定能轻省许多。”

“去提刑按察使司。”

接下来的日子里,司徒震果真如他所承诺的。只要与案件相关,张景曜想去什么地方就让他去,想查什么文牍案卷就让他查,想提审什么人就让他提审,哪怕他把熊尧谭俊叫过去问话,司徒震都一概不管。

这桩案子并不复杂,秦熙明被解除勇毅右将军之职囚禁于大牢的情况下,他暗地里的谋算很快被张景曜查了个一清二楚。

“他与靖王私底下竟然真的有来往。”张景曜一边整理证人的口供和证物,一边喃喃自语,“还曾经里通外敌,想要借狄人可汗的手杀掉司徒震。”

“一步错,则步步错。”书吏整理着秦熙明历年来为官为将的履历,叹道,“三十多年来从无行差踏错,临到了了却仿佛昏了头,糊涂事一件接着一件地做。”

张景曜拿起秦熙明的口供,眉心皱出深纹:“他承认了外通狄人谋杀司徒震,也承认了私交靖王谋算镇北大将军之位,但不管我们如何拷打,他都不承认是他毒杀了镇北大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书吏翻出毒杀镇北大将军一案的记录案卷:“下毒之人是老将军的幼子新买的一个姬妾,老将军暴毙之后,她也服毒自尽了。据老将军的幼子交待,那姬妾是他从一个游商手中买来的,后来他再也没见过那个游商,我们也查不到那个游商的踪迹。”

张景曜不自觉将口供的一角搓得卷边,眼睛失了聚焦:“你有没有觉得,和京都里告发靖王谋反的那个靖王心腹有些像?都是完成了任务立即自杀,仿佛是某个秘密组织培养出来的死士。”

书吏若有所悟:“您的意思是……靖王私交秦熙明谋算京都门户燕云关一事为真,但镇北大将军之死,有第三方在暗中作祟?”

张景曜点头,眼神忽地锐利起来,嘴里吐出一个名字:“司徒震。”

司徒震的嫌疑实在太大了。于京都而言,靖王倒牌,得利的是宁王和邺王;在北地,老将军暴毙,右将军秦熙明被指认为凶手,得利的显然就是左将军司徒震。

临行前,圣上曾经暗示过他这一想法,可见圣上也怀疑他,若非情况实在危急,除了司徒震没有第二个人能稳住北地安定,圣上根本不会让他接手二十万镇北中军和十五万右军,让他暂领镇北大将军之权。

可案发当天,司徒震在左军辖内老实呆着,至少有五个人证明他上午匆匆处理完了公务,下午就回府跟夫人腻歪去了,一副关起门来安心过日子的乐不思蜀的模样。张景曜查遍镇北大将军府,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下毒之人与司徒震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最重要的是,此次案件是京都北地两地联动,司徒震在北地算得上权势滔天,可他在京都没有什么根基,单凭永安侯府还不够资格摆弄三大亲王搅得朝堂上下不得安宁。

除非司徒震也私交了宁王或者邺王,与亲王联手做局,倒是很有可能,但张景曜依旧找不到任何证据。

司徒震的态度太坦荡了,坦荡得让张景曜甚至没法子怀疑他。

难道真的不是他?他只是一个恰好站在风波之外的无辜人?

张景曜心里左右摇摆得厉害,一会儿怀疑司徒震,一会儿又觉得这种怀疑毫无根据。

恰好有人进来禀报:“张大人,司徒将军求见。”

“哦?我还没去找他,他倒先来找我了?”张景曜微一挑眉,沉声道,“请他进来。”

司徒震入内,抱拳道:“张大人,老将军的尸身已然停灵十日,该治丧了,若再这么拖延下去,怕是要寒了北地军民之心呐。”

张景曜一愣,思忖片刻,叹道:“司徒将军说得有理,本官这案子查了大半,也无需再查验老将军的尸身了,治丧吧。”

“老将军生前希望落叶归根,魂归故里。”司徒震提醒道,“办完葬礼,老将军的幼子便要携全家扶柩还乡,镇北大将军府的奴仆也要遣散发卖干净,只余一两人守门。”

张景曜惊觉,他忽地意识到老将军并非北地人士,除了留一个幼子在身边陪伴,他的大多数妻妾以及膝下子孙都在京都,若要治丧,定是北地小办一场,北地众官员以及镇北军上下奔丧吊唁;京都大办一场,亲人齐聚守灵,朝廷百官甚至圣上都要前往灵堂吊唁,最后再扶柩归乡。

一旦开始,镇北大将军府这条线索他就再也查不到任何东西了。

可他又不能一直压着,如司徒震所说,再不治丧,他恐怕就有了怠慢老将军的嫌隙,连圣上知道了也会怪罪他的。

张景曜犹豫半晌,道:“且再给半日工夫,本官要再查一遍。”

司徒震颔首:“某晚上再来。”说罢,他转身要走。

“且慢。”张景曜擡手阻拦,“司徒将军若无什么要紧事,也一起帮忙看看吧。你更熟悉镇北大将军府,说不定能发现什么新的疑点。”

司徒震抱拳:“那就却之不恭了。”

奴仆搬来了一把椅子,司徒震在旁边坐下,帮忙翻阅卷宗、查看口供、整理物证,张景曜逐个询问镇北大将军府众人时他也认真听着,仿佛在认真思考。

他还陪张景曜重新去镇北大将军府走了一圈,模拟当时下毒的情景,又在案发周边寻找蛛丝马迹。

可惜一通忙活到晚上,张景曜得出的结论依旧与从前一样,没有找到任何新的线索。

“治丧吧。”张景曜觉得有些挫败,叹道,“无论如何,不可以再耽误下去了。”

他看了司徒震一眼,决意试探他一下:“有人悄悄向本官告发,说毒杀老将军一案的幕后主使是你司徒将军,意图诬陷秦熙明谋夺镇北大将军之位。司徒将军,你怎么看?”

司徒震道:“那人是谁?”

张景曜道:“本官答应过那人要保他性命。”

司徒震失笑:“原来在张大人心中,我司徒震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虎狼之辈。”

张景曜也笑,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司徒震摇摇头,无奈道:“某只是想和他当面对质而已。”

“对质就不必了。”张景曜慢腾腾地拢起袖子,“司徒将军随便解释一下就行了。”

司徒震挑眉:“某解释了,张大人就会相信?”

张景曜不置可否:“司徒将军先解释看看。”

“好吧。”司徒震举起右手,正色道,“我司徒震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派人下毒暗杀老将军,如有虚言,半生辛苦挣得的功绩转头成空,当即横死荒野,无人送终。”

他放下右手,继而解释道:“我不可能毒杀老将军的。我十三岁出走永安侯府,孤身参军,从一介小卒做起,多次游走在生死之间,若非老将军赏识,我不可能在短短十二年间升任正三品忠武左将军,老将军于我有知遇之恩。我就是再没有心肝,也做不出此等恩将仇报之事。”

他说得认真,张景曜神色微有动容。

“其二,我今年只有二十六岁,相较于老将军的古稀之年,我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根本不必急于这一时。老将军便是再在任十年又如何呢?那时我不过三十六岁而已,照样年富力强,我有必要下毒杀害老将军吗?”

张景曜不禁暗自点头,承认司徒震说得有一定的道理。

“其三,老将军暴毙,右将军秦熙明被指认为凶手,看似最得利的确实是我。但是张大人,你不觉得这指向太明显了吗?如果你是我,如果你打算谋夺镇北大将军之位,你会用这么愚蠢的、显眼的办法吗?没准儿幕后主使就打着把我们镇北中军、左军以及右军的三个将军一网打尽的主意呢。”

张景曜心中一惊,他确实没想到这一层,如果宁王或者邺王与北地某人勾连,打得是这个主意,那么整个案子就说得通了。

多年来,这三位亲王斗得水火不容,互相派出的探子多如牛毫,间谍与反间谍之事层出不穷,说不定是哪个亲王的细作无意间发现了靖王私交秦熙明一事,所以来了个将计就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