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司徒震不置可否,他坐到周燃旁边,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口吻状若平常:“中午的银鱼面,好吃吗?”
周燃点头:“好吃。”
“那我们接下来的饭菜里,就都有它了。”司徒震将他抱到腿上,捏住他的后颈,“一直吃一直吃,直到你吃腻为止。”
他拱到周燃的颈间,嗅闻他身上的气息,那是一种闻起来很安心的味道,带点清新的香味,就像长日斜雨下的草原。
他乖乖地被抱在怀里,身体柔软微凉,驯服地、纵容地任由他肆意揉捏、抚摸。
司徒震从脖颈揉捏到腰肢,又从后腰慢慢向上揉摸,与他体温相融,与他气息交错,近乎无止境地沉溺下去。
周燃抱住他的腰,脑袋枕在他的肩膀,心中暗想。
果然是不高兴了。
唉,我就勉强其难,献出自己,安抚一下他吧。
谁叫我这么讲义气呢!
两人在燕云城呆了三天,把周燃补得有了些血气之后,就再次出发了。
行走三四天,进入左军统辖的范围后,司徒震不再要求周燃戴白纱帷帽,而是抱他上马让他坐在身前,与他同骑。
周燃看见大片大片开垦的田野,阡陌纵横,泥土微微泛黑,冻得硬邦邦的结了层白霜。
“北地居然有这么多的……”周燃扭头询问,震惊地说不出话,“我以为,我一直以为……”
“你以为北地是鸟不拉屎的荒芜之地?”
周燃使劲点头。
“这种印象其实不算错。北地太冷了,粮食很难种活,许多贫困人家连件完整的皮褥子都没有,往往一阵寒风、一场大雪就冻死在了屋里,等好不容易熬到了春天,却发现春天也没有暖和多少,一锄头下去,发现土地根本没有化冻,比石头还硬,种起来太费劲。而千辛万苦种活了粮食,等到秋天,狄人又来了,他们膘肥马壮,武力强盛,抢了粮食就跑,这里一马平川,根本阻拦不了他们。种种原因之下,虽然土地肥沃,但这里的确就是荒芜之地。”
周燃双眼闪动着求知欲:“那……?”
司徒震翘起嘴角,缓缓讲述:“直到一百多年前,棉花普及,棉衣的价格逐渐下降,到了普通百姓能接受的程度。又有一位到北地任职的知县,勤政爱民,务实创新,经过反复寻找和实验,发现了适合在北地生长的作物。再加上我朝建立以来,国力强盛,支撑得起大量兵马驻守北地,在一马平川的草原上建立起防线,打得狄人不敢轻易来袭,才能让百姓修养生息,逐渐开垦出这些大片大片的农田。”
“好厉害。”周燃听得心生向往,又不禁惭愧,“这些、这些我都不知道,我只粗粗地读过《大学》、《孟子》,根本不懂得这些道理。”
司徒震捏捏他的手,轻声安抚:“你从前被困在后院,为了活下来便用尽了全力,又没有人教你,能粗粗读些四书就已经很难得了,不必苛责自己。”
“嗯。”周燃鼻梁骨酸涩,眼眶热热的。他擡起脸,蹭了蹭司徒震脖颈,像小动物似地撒娇:“那位知县呢?他真了不起,一定是誉满天下的一代名臣吧。”
“不,他死了,死在无人问津的夜里。”司徒震淡淡地说。
“死了?”周燃不敢相信似的,他无意识地喃喃重复,心里莫名觉得堵。
“对,他很不幸,赶上了朝廷权力倾轧最严重的时候。满朝文武百官,拉帮结派,认亲不认理,为了把敌党斗下去,黑的能说成白的,白的要泼污成黑的,像他那样没有背景没有人脉的官员,不被罢免或者构陷问罪就该烧香拜佛了,事实上他的功绩根本无人在意,也没能上达天听。为了寻找合适的作物他终日奔波在寒冷的荒野里,身子骨快速衰败,不到四十就病死在了自己家中,第二天老仆才发现他冰冷的尸体。百姓自发为他收敛尸骨,将他下葬,但北地的百姓哪有什么钱?不过荒坟一座罢了。”
“后来狄人打过来,把那个小地方毁了,他们抢光粮食杀光了人,掳走妇人幼子充作奴隶,语言不同,也没人识得夏文,好好的官邸被他们劈走了木头当柴烧,彻底破败。八年前我抢回了那个地方,翻到了他攥写的书册,才让这种作物重见天日。”
“所以,八年的时间,北地就有了大片大片的农田?”
“对,目前仅限于左军管辖的范围。”司徒震笑笑,提起马鞭指向远处的建筑,“这种石头垒起来的小城,称作‘垒城’,只有前后两个门。城里全民皆兵,又有左军分出数队常年驻守,城外开辟农田,春日种粮,秋季抢收,若有狄人来犯,则入城关紧大门死守,燃起狼烟,等待大部队驰援。这样的垒城遍布草原,构筑成一道道防线,将狄人拦住。垒城能修多远,就能把狄人赶多远。”
周燃听得如痴如醉,以前在京都,旁人说司徒震如何年少有为,如何屡建奇功,都如镜花水月般虚幻,现在身临其境,方知他到底做了多少事情,不仅仅是把狄人赶出去,还构筑起了稳固的防线,大大改善了北地百姓朝不保夕的生活环境。
他杀人无数,亦活人无数。
他是地狱罗刹,也是人间慈佛。
我也要成为这样的人。
周燃的心里如有热流涌动,头一次生出了如此宏伟的愿望。
从前他被困在后院,为了活下去,巧言令色、坑蒙拐骗,什么都做。他的灵魂被硬生生塞进逼仄怪异的身体里,他的周围不是敌人就是踩低捧高、阴阳怪气的小人,他的肩膀背负着为母申冤的重担和一个世族的仇恨,他的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就连人好像也是假的,于是自伤自怜,执着于种种小事,脆弱,矫情,满腔怨愤,若非心底最深处的执念依旧如火焰般燃烧,他恐怕早就毁灭了。
现在他从那个地方走出来,来到了北地,看见那么高的天那么广的地,一切烦恼似乎都离他远去了,他的身体可以重新生长,他有许多知识可以学习,有人为难他却也有人帮助他,他好像看见了一条新的道路,那道路连接着光明,他可以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于是,他有了愿望,想要做更多更大的事情。
“司徒震,那个知县是我朝的官员,对吧?”周燃双眼亮晶晶的,口吻笃定,“他死于三大亲王之间的党争。你很讨厌这种现状,对不对?”
“我们联手改变它。”他诚挚地、热切地提议,“你助我登上帝位,等我当了皇帝,一定整顿吏治,让天下官员都把心思放在实务上,替那位好知县正名。”
司徒震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周燃顿时丧气:“我知道了,你又看不起我。”
“没有看不起你。”司徒震的心态意外地平和,沉声道,“你能有这份赤子之心已属难得,但仅凭言语无法打动任何人。”
“我、我会努力证明给你看的!”周燃难以抑制地激动起来,因为第一次司徒震没有直接否决,他的态度开始松动!
司徒震眼底笑意一闪而过。他轻踢马腹加快速度,打算在天黑之前抵达最近的垒城,好让周燃在城中歇息。
冷风呼啦啦地打在脸上,如刀割般生疼,周燃难受得睁不开眼睛,身体一阵一阵地打颤。
“阿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