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1 / 2)

第118章

◎问道◎

十年,俞子顾修到了元婴中期,对他来说是个不得了的速度。

他就不信,师妹在山下荒废了这么些时日,还能超过他!

俞子顾从剑冢里挑了几把新煅的剑,琢磨着找个理由在师妹面前威风一把,她如今刚回来,定是来不及修炼。

他敲了敲师妹的门,得意洋洋地等了等——怎没还声响?

师妹不常外出,这个点儿,该是打坐的时间,屋里竟会没人。

俞子顾直接掐指算方位,刚算到一半,便听——

“师兄。”

身后传来一声唤,吓得俞子顾一个激灵。

“师,师妹……”

师妹的步子何时这么轻了?

“师兄何事?”

她的手里提着一杯酒,眼尾微醺。

俞子顾乐了,师妹从前不沾酒,去了趟花楼,竟也变了习性。

“也没什么。”他揣着剑朝谢淮清走近,“剑冢新煅出了几把好剑,我送来予你试试。”

“多谢师兄。”

交接之际,俞子顾趁机探了探师妹的实力,竟然——探不出来!

他脸色惊愕,瞪大了眼看她。

“怎么了。”

她倒是平静得很。

“你你你你——你如今,是何层次?”

“不知。”她接过了剑,云淡风轻,“总归是比师兄高上一些。”

岂会不知?这丫头肯定是故意的!

俞子顾恨得牙痒,同样是修仙之人,为何他与师妹的差距如此之大!

谢淮清将剑收回乾坤袋,见师兄脸色郁郁,便又道:“多谢师兄。”

他愣了:“为何又谢我?”

“若非师兄指点,淮清不会有如此长进。”

俞子顾臊得要死,他本意并不是帮她,没成想,误打误撞了。

那花楼当真如此玄妙?

他支支吾吾别过头:“师师师——师兄应该的。”

说完,他慌忙御剑,飞到师妹看不见的地方后,剑锋一转,立马下了山——去了花楼。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既然那花楼能让师妹获得如此突破,他去闯一闯又何妨?

万一——也有他的机缘。

见俞子顾走后,谢淮清拂了拂落花,坐到了石桌旁。杯盏都已摆好,她斟了又斟,才喝三口,便觉支撑不住。

谢淮清望了望杯中酒水,支着醉酒酡颜,无声地笑了笑。

半晌,她又站起身,腕上的银杏撞响白瓷酒杯,袖子一洒,杯中之酒尽数落入了花丛。

她要去找师尊。

雪女峰常年积雪不化,山寒水冷,凡人入之则死。便是修仙者,若没个把年的根基,少不得要冻伤。

敢来这儿的,大多是贪恋茫无涯际的雪——玉屑簌簌,天地一白。

风光虽好,可惜是苦修处。

师尊坐在一株梅树下,梅树已有千年之龄,树干遒劲,花枝堆叠,繁茂似雪。

树下置有一案,案上沏着一杯热茶,水汽袅袅,接住了几瓣白。

白色苍茫之中,唯有师尊的发带是红的,像是误闯入了冰境的火——仿佛在燎。

他好似并未察觉来人,自顾自拿起茶杯,淡红的唇微抿杯沿,浸至透明的梅瓣顺水漂泊,抵在他的齿间,他舌尖不经意一勾,喉头吞咽,含下一缕香魂。

谢淮清伴着他微动喉管,不知是在馋那瓣花,那杯茶,还是别的什么。

”风寒,快些回去。”

声音惊破了如斯画卷,师尊依然背着身,手中晃着未完的茶。

她垂眸,执剑躬身:“徒儿有一招不甚明了,还请师尊指教。”

”哪一招?”

“不见霜。”

他侧过身,终于看她。

刹那间,回风舞雪,她手中剑气凛然,白雪震荡,碎琼凋谢,纷纷扬扬,惹了师尊满身。

剑气复又徘徊,撩开了师尊肩头的雪,漾起杯中的茶,滑过他的发尾,停滞在殷红的结。

她瞳仁轻颤,也不过转瞬,便将剑气收敛。

“甚好。”他走近她身边,闻到一股酒气,皱了皱眉,却按下不表,指点着当下,“只是,此处用的力弱了些。”

微凉的梅瓣停在腕间,恰好触及青色的脉络。

“手腕通心。”

“你心中无剑。”

他看着她,如同审视:“在想什么?”

相顾无言。

林秀伸出袖口里的手,想接过她的剑,却不料,剑身被她紧紧握在手中。

“师尊不好奇幻境中的事吗?”

他擡眉:“你说的是哪件?”

她偏过头,有些躲闪:“我的过去。”

“你的过去,为师并不在意。”

他替她拂开了剑柄的霜花。

“既然入了师门,当下,你只需修好你的道。”

“嗯。”

可是,得道难。

就如同她现在,只敢垂涎那发梢的红影,该断不断。

自此之后,也不知二人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再也未见过面。明明是一师一徒,同在一殿,却交错得仿若陌生人。

即使是到了三百年一次宗门比试,林秀也未曾出面。

俞子顾匆忙忙自山下赶来,修为虽未精进,却依然挡不住他对师妹的关心。谢淮清自然毫无悬念,成为这一届宗门比试的魁首。

她是最年轻的魁首,便是之前的无情道修,也未曾有过她这般可怖的速度。

比试结束之际,谢淮清看了一眼台前那个席位——还是空的,俞子顾还以为是在看他,赶紧下台,不料,师妹并未理睬,御剑飞回了轻云殿。

刚想去恭喜一波的俞子顾尴尬收回了手,摸摸自己的脑仁:“怎如此着急?师门的奖励还没颁发呢……”

谢淮清也不知为何就回来了,她只是没想到在最后一日,那位置竟也是空的。

回了之后,她便觉得自己鲁莽。

师尊有意避嫌,他们算是——心照不宣。

这时,银杏动了。

每回厨房里做了饭,她的银杏链儿便像个嗷嗷待哺的鸟儿催她去,不知是谁在饿。

她抚了抚链子,突然想到,若是宗门比试将辟谷之术纳入其中,她定会输得惨烈。

厨房里这回蒸的是状元糕,十分应景,只是那厨子神出鬼没,又不见影。

刚出炉的状元糕热乎乎,外头裹着的糖粉,越往下吃,甜味越浓,白糖芝麻全在藏在最里头,一口咬下,糯丝丝,流了心。

“师妹!原来你在这儿啊!”

俞子顾手里揣着个乾坤袋,闻见了香,定睛一看,钻到了她背后,乐颠颠地捡了个糕点吃。

“咱们轻云殿什么时候有个厨房了?要不是我来找你,怕还不知道……”他边吃边嘟囔,“我说师妹为何走得如此急躁,原来是蒸了糕点……”

谢淮清闻言觉得不大对劲,便问:“这厨房——以前不曾有?”

“辟谷之人,哪需要什么厨房,丹房还差不多……”

“那厨子呢?”

“何来厨子?”他三两口咽下一份糕点,“此处顶多就三人,还都是辟了谷的,厨子来了,岂不要闲到发霉?”

余下的糕点全被他一人解决完了,俞子顾舔了舔手指,还觉不够,见谢淮清在一旁发愣,用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师妹生气了?”

下了山一趟,他确实变得贪嘴,罪过罪过。

“不曾。”她道。

如若没有厨子,那么这些年生火做饭的——

她脑中浮现了师尊捋着袖子在厨房里忙活的样子,充满着烟火气。

如此说来,这银杏链的反应,也有了别的意味。

可师尊为何这般对她?

俞子顾见师妹的表情变幻莫测,也没有多想,只是把手中的乾坤袋交于她:“这是此次比试的奖品,我方才代你拿了。”

“多谢师兄。”

“等等……还有——”他又从兜里东摸西摸,摸出了一张烫金的喜帖,“师妹,我要成亲了。”

成亲?

他笑得喜气洋洋:“说来也怪,我本来是打算去花楼寻机缘的,没想到机缘未曾寻到,反而找了段姻缘——师妹,到时在师尊面前,你可要多帮衬帮衬!”

谢淮清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皱眉,不赞同道:“你是修者,她是凡人,寿命怎可同语?”

俞子顾不在意地挑了挑眉:“这你就不懂了,仙途漫漫,总有到头的一天,与其得过且过,还不如守个一心人,快意几年。”

他说着说着竟羞涩了起来:“师兄从未遇着这么好的姑娘,若错过了她,怕是成了仙也不得劲儿。”

“师妹你说是不是?”

她神思不属:“我不知。”

他笑了起来:“师妹年纪小,情窦未开,自然不知。”

她也跟着笑,却不知在笑什么,只把手中的乾坤袋放回了师兄怀里:“既然如此,这便算是随礼。”

俞子顾眼睛一亮,嘴里说着客气客气,手却不客气地将袋子放回兜里,师妹向来不缺修炼资源,孝敬他这个师兄是应该的。

更何况里面有支小玉钗,未婚妻定会喜欢。

而后谢淮清被拉着去了师尊的座前,俞子顾在前,她站着稍后。

俞子顾递上喜帖,一改在师妹面前的嬉皮笑脸,一本正经:“我要与柳青青成亲。”

师尊呷了一口茶,静静地看了一会他,未曾注意谢淮清,道:“天机门难得有喜事,要好好筹备一番。”

俞子顾喜上眉梢:“不必筹备,非是我娶,是我嫁。”

他扮成女装混入花楼,没成想,骗着一个男装的姑娘为他赎身。

姑娘是家中独女,没什么清规束缚,自小便不同凡响。

师尊淡定得很,听闻徒弟是去嫁,也只是弯了一下眉眼,随手掷出一个乾坤袋,说:“嫁妆。”

嫁出去的徒儿泼出去的水,从此后,倒也少了个累赘。

他如此开明,俞子顾喜不自胜,连道了好几声:“多谢师尊。”

谢淮清没帮上忙,反而是将嫁娶二字记在了心里——以及,见了一眼师尊。

婚期如约而至。

凡间的婚礼讲究场面,要的是热闹。

十里红妆必不可少,俞子顾租了处宅邸,拉着从长老掌门那顺来的嫁妆,欢欢喜喜进了柳家。

柳家是江南一带的富商,虽算不得富可敌国,出手却是大方,婚期前一个月便四处施粥,积攒福德,婚期前七日,日日撒钱,门前热闹非凡,而至婚期,十里八乡的人都被请了过来,门户大开,只消说一句祝词,便能入座吃席。

天机门的弟子换上各种花样的衣服,来柳府一会。

师尊穿着一身青袍,发尾依然是用红绸绑着,一青一红,平添了一股冶艳。

可师尊颈部的衣料并不严实,那青色交叠处,透出了小分瓷白——别人看不见,因为别人在看那入赘的新郎,只有她,在看她的师尊。

他们许久未见。

谢淮清有时觉得师尊存心在勾引她,不然,为何在两人难得一聚的时候,他偏偏露出这么一丝——吊着她?

忽然可笑,之前的避嫌毫无意义,她只消一靠近,眼睛就挪不开了。

婚宴分明是热闹的,谢淮清的周围却好静,静到能听清师尊的呼吸,听清他眸子扑眨的声音,筷子与牙齿碰撞,细小轻灵,连食物的吞咽声都文雅讲究——他的一举一动如画般入眼,可今日过后,再无机会,再无理由了。

师尊察觉了吧,她看了这么久,师尊定是察觉了,但他不训斥,不恼怒,不生气,他大抵是默许的。

入赘的新郎被酒灌得迷糊不清,新娘一把掀开了盖头,拿起酒杯,对着一众羡慕嫉妒恨的天机门弟子,快人快语:“我来喝!”

气氛又推向了高潮,谢淮清趁着聒噪的掌声偷偷侵袭,却被抵住了肩——

“不会喝酒,便少喝些。”

她没醉。

只是师尊身上的香气,闻着醉人。

她看见他故意扯动了领口,将一寸春光盖得严严实实,她竟觉不舍。

她想,她早就有了欲。

她又听见一声叹息,然后双脚离地,与那安神的清香愈靠愈近,近到目眩神迷。

“师尊。”

“嗯。”

“我想,与你成亲。”

“莫说胡话。”

他将她放入软榻,头发垂到了她的腕,又被撩起。

“先睡一觉。”

睡一觉就会好吗?可她如果睡不着呢?

师尊离她远了,门被合上了,她尝试闭了闭眼,终究是装不下去了。

打开门,跨过门槛,她望着他挺秀的后背,同他一起站在外头,不远不近。

“我断不了情。”也不想断。

说出这番话后,她浑身都轻松了许多。

林秀的背影凝滞,他转过身,背对着明月,说:“为师成不了仙,命不久矣,而你,前途无量。”

她笑了:“我同样成不了仙,命不久矣。”

“你尚有活路。”他皱眉劝导。

她在乎的是——师尊没有拒绝,没有厌恶。她的笑容越绽越大,心脏搏动的声音似要将她吞没,她彻底迷醉在这种难言的情绪中。

庭院里,掀起一股微风,落叶随风浮动,缓缓漾至她的足边。

谢淮清笑着迈出了第一步,霎时,风以她为中心,旋成了涡,异象斗生。

她站稳了身子,随后毫不犹豫,一步一步朝他走近,一步一个小天雷,噼里啪啦,尽数砸在她的脊背。

张扬舞爪,一个不落。

落叶旋舞,鬓发缭乱,她的实力疯长,脊背渗出道道血迹,步伐随着每一寸距离的拉近,越来越沉重。

风骤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