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
“头儿,清点过了,一共九个孩子。”
尹延靖颔首。
陈昭道:“刚刚得到线报,普济寺那边也有动静了,那剩下的八个孩子——”
尹延靖点头,不置可否。
陈昭立刻静声。
“把这里收拾干净。”尹延靖转身,脚步微微一顿。
她扫了眼紧闭的大门,那外面是另一个世界。
“再拖延些时间。”
“是。”
***
阳光落在脸上,尹延靖走出门。
属下从身后赶来,“头儿,兰辛姑娘来了。”
尹延靖连眼皮都没擡一下,“请。”
“是。”
***
而在普济寺最安静的厢房内,只有袅袅茶烟和柔软缥缈的紫烟。
对面而坐的两人都含笑看着对方,眼底的笑意却都似乎恨不得下一秒便将对方生吞活剥。
“太女觉得萱儿是会困于礼法之人吗?”
“三姐是看重家人胜过一切之人。”
“即便都是血脉之亲,”秦铮慢悠悠道,“只有也有亲疏远近之分。”
毓莘眼底微冷。
“何况,”他眼底的笑意更盛,“萱儿心底,还有难以磨灭的正义感——太女或许不能理解,但在她心中,王孙子弟的命与平民百姓一样,都是重如泰山,又轻如鸿毛。”
他最后四个字咬得极轻,眼底的光却极利。
黄毓莘左手支颐,“也就是说,如果天平的两端是义庄的百姓与秦太子,三姐一定不会选太子吧。”
他眼睛一眯。
黄毓莘笑道:“我还要谢谢秦太子,把这么好的牌拱手相送。”
秦铮笑容未变,眼底的光却倏地更冷。
外面忽然传来铺天盖地的喊声。
“走水了!走水了!”
“快救火!”
“救火啊!”
冲天的火光也蔓延不到普济寺内最尊贵的二人身边,二人都仿佛将要出鞘的利刃,只是静静地注视对方。
“普济寺是百年福地,景致也颇有不同,”毓莘笑得闲适,“不如本宫陪秦太子赏鉴一二?”
折扇在手中收起,秦铮颔首一笑,“那铮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毓莘起身,秦铮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只怕于太女而言,选义庄将与自断臂膀无异吧。”
毓莘脚步一顿。
“萱儿是善良,但并不愚蠢。”
他越过她的肩膀,转身看她。
二人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势在必得。
毓莘笑得残忍,“那就要看在三姐心中,我与秦太子,谁更重了。”
秦铮勾唇一笑,“太女请。”
侍从拉开门,毓莘越过他,二人一前一后,踏出房门。
房门外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呼喊声,奔跑声,声声不绝,仿佛整座寺庙的人倾巢而出。
二人却仿佛充耳不闻,依旧仍谈笑风生,闲庭信步班向藏经阁而去。
越是走近,越是纷乱。
乌黑的浓烟从远处直直而上,遥遥地,仿佛有人影从藏经阁上垂下。
对面,二十名青衣皂袍的大理寺官差迅速冲进人群,顷刻间,便将藏经阁团团围住。
原本混乱的救火队伍立刻被整肃起来。
秦铮有些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所有棋子都已就位,这场戏就要落幕了。
一切都一如既往地在他掌控之中。
黄毓莘的脸上也不见丝毫动容,既没有落败的不堪,也没有不甘的愤恨。
想来阁中的重要经书早就事先转移了吧,空留一座百年古塔来做这场大戏。
忽然间,他有些想念她,
这种时候,再继续对着那张笑得和自己相似的脸实在是一种残忍,秦铮转身,“景致铮已经瞧过了,就不扰太女——”
“殿下呢!?”
一声厉喝忽然打破了这一切。
秦铮脚步一顿,那是兰辛的声音——
他蓦地回头,兰辛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殿下呢,我问你,三殿下呢?!”
身旁的人几乎和他同时冲进人群,滔天的热浪扑面而来,地上全是奄奄一息的孩子。
兰辛抓着洪敬德的肩膀,失声逼问:“殿下呢,殿下还在里面,是不是?!”
“轰——”阁内不断传来断梁倒塌的声音。
热浪一浪接着一浪,几乎将大地灼焦。
“兰辛!”一把挥开拦路的官差,秦铮冲到她面前,“她呢?!”
这位向来仪容整齐的女官此时发髻散乱,眼底通红一片。
她仿佛看见他了,又仿佛没看见。
“你、你,”她机械地转过头,全凭本能动作,“跟我进去!”
两名被点名的官差立刻应是。
秦铮后退了半步,缓缓擡起头,火舌卷上屋檐,整座藏经阁已经猝然陷入火海。
空气已经被烧灼到扭曲,仅仅只是站在旁边都已经难以呼吸,何况里面的人——
如果她还在里面,就不可能还活着——
如果她死了,黄青曼一定会震怒,黄毓莘也会失去理智,整个桃源上下将血流一片,而他只需要将之前埋下的棋子摆弄一番,就可以作壁上观——
“爷!”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抢过了兰辛的水桶,率先冲进了火海!
冷水兜头照下,却被火浪瞬间烘干!
“爷,危险啊,您快回来!”
然而他满脑子都是她那天晨起时对他说的话,“秦铮,我梦到被火烧死了——”
她怎么能死呢,不是还在生他的气吗……
“太女殿下!里面危险啊!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您要是有什么闪失,臣等可如何——”
“放肆,都放——”
毓莘声音一顿,秦铮猝然停住脚。
摇摇欲坠的藏经阁在炽热的火光中几欲倒塌,熊熊烈火中却忽然出现一个人影。
秦铮仿佛被钉在了原地,他能看得出那是个男人的身影,但是在他身后,还负着一个人——
“是、沈、沈——殿下,殿下,是殿下!”兰辛立刻冲上前,“快擡担架!”
“请大夫!”
“快宣太医!”
喊声此起彼伏,奔走的人群乱作一团。
沈约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满身的血污和灰烬,仿佛从地狱深处走来。
兰辛扑上前,“殿下!殿下——”
在他背上,是双目紧闭,半点声息也无的梓萱。
火光只能映亮她了无生气的侧脸和背上淋漓的鲜血。
沈约缓缓跪下,将她放在担架上,围观的人都已被大理寺驱逐在外
鲜血瞬间渗透担架,成滩地跌落在地上。
“三姐!”毓莘扑倒担架前,泪水落在她脸上。
秦铮却忽然被抽去了神魂一般,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她的脸几乎与大婚那天的重合在一起,一样的了无生气,一样的满是血污——
那时候,他站在高台之上,冷漠地看着她在台下奄奄一息……
如今,他的胸口却好似破了一个大洞,嗡鸣的风声不停在耳边叫嚣,他甚至不敢想,不敢去想那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