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第21章
◎我来带她走◎
苏婵这阵子恍若过在一个不真实的梦中。
她喜欢李怀玉这件事,若不是这阵子发生了太多无法控制的事情,这本是她跟任何人都从未宣之于口的秘密。
她享受于这种隐秘又无言的爱慕之中,她从未想过要和李怀玉共度一生,如今竟然真的能够成为他的妻。这件事光是要她想一想,就仿佛整个人都陷在了云端中。
不可置信的恍惚和心满意足的喜悦每分每秒地充盈着她。
李家先是递来了定亲的聘书,然后便是聘礼,前前后后来了好几次。苏婵和苏大两人不厌其烦地整理了一遍又一遍,将聘礼全部小心翼翼地挪入了柴房。
然后苏大便开始忙前忙后准备苏婵的嫁妆,苏婵也在最后加紧绣着嫁衣。
有的时候杨氏会过来帮忙。虽然杨永那件事之后两家淡了来往,但杨氏是个实在人,如今听说苏婵要嫁人了,还是嫁给西里最出息的李公子,也是真心为苏婵感到高兴,之前的龃龉彼此也都一笑而过。
“哎哟,我就说阿婵从小就心细手巧,不输给她娘,这嫁衣你看看,可真是漂亮!”
大红色的嫁衣艳丽非凡,上面精心绣着各色的花间燕翅、新荷初开,一针一线足可见刺绣之人的心血。几个邻里邻外都看的眼热,都在暗自思忖着若是等到自家的女儿日后嫁人,也要照着样子绣一件这样漂亮的嫁衣。
“照我说,这李怀玉也是咱们西里最为出色的公子,我们阿婵可真是好福气,找了这样的一门好亲事!”
又有人插嘴道,“可不是!马上便要秋闱了,等到时候放了榜,那我们阿婵还是做官夫人的命呢!一辈子那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
之前从不上门的乡亲邻里都来了,小小的苏家如今也算是门庭若市,周围全是一片艳羡的祝贺声,或真心或巴结。苏婵微笑地抚摸着嫁衣上展翅盘旋的凤凰,偶尔客气地回几句话。
如今整个西里皆在见证着她的婚事,她多么想母亲的在天之灵能够看到这一切,只要有母亲和阿爹两个人见证,那便尽够了。
她多么想让母亲知道,她嫁给了一个从小便仰慕的人。
这一阵子所有的一切都向她扑面而来,邻里的祝贺到访……李家的婚书聘礼……还有李怀玉。
他如今正在安心备考,准备不日后的秋闱,等过了秋闱之后,两人便正式成婚。周围的一切仿佛是风,而她是被风吹上天的那片云。
就怕哪天风大,不要将她给刮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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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家操办聘礼的时候,李怀玉每一天都在争分夺秒的读书。
这是他用自己的前程换来的亲事,他必须要在秋闱一击即中,给所有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如今想来,这一切仍是让他觉得恍然若梦。他心心念念的女孩不久之后便会成为他的妻,他们将会一起携手到老,生生世世刻在并排的墓碑上,永远都不会分开。
李怀玉缓缓平复着紊乱的内心,重新拿起书本,感觉浑身又充满了力量。
李母趴在门外,从门缝里悄悄看着李怀玉奋笔疾书,颇为欣慰地点头。
如今他每日刻苦读书,李母这些日子以来操办婚事又累又烦的心情也得到了莫大的缓解。只要能够让怀玉专心读书,这点不舒服又算得了什么,她就算心里再不情愿,表面上也得把功夫给做足了。
她趁着出门采买聘礼的机会,悄悄去了几个人牙子那打听了打听,心里大约有了数。等到怀玉中了秋闱进京赶考之后,她便第一时间把苏婵给发卖了。
反正婚书做不的真,到时候苏大要是来纠缠,天高皇帝远的,他也投告无门。
季云天在县衙里当差,也不知从哪里听到了李怀玉和苏婵即将成亲的消息。
想那李怀玉还真是不知道上辈子积了什么运,不仅学业有成,还马上要迎娶漂亮的美娇娘。季云天想想那苏婵一颦一笑的样子,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
他虽娶妻,但家中妻子彪悍如虎,他也不敢生出什么纳妾的心思,但是一想到苏婵要嫁给李怀玉,他就浑身不舒服。
季云天心烦意乱,整理着架上的案卷,无意间翻出了黄四的案卷。
原来是黄四死了之后,黄大思前想后,又去县衙把他的死报了案。整个西塘县统管着大大小小的村镇,西里镇则是直接受县衙管辖。
虽是报了案,案子却仍是不了了之的无头案,被下头的人随意束之高阁了。季云天随意翻了翻,这黄四之前得罪的人还真是不少,竟然和李怀玉也有过节。
据说两人发生过一次争吵,之后黄四几天之后便莫名其妙死了。
季云天合上了案卷,神色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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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过隙,日子又悄无声息地溜走。
几个月以来李怀玉一直沉浸在学海中,一转眼便到了秋闱。
他在考院里待了九天九夜,等到试题全部考完,考院的门打开的那一刻,李母和李怀素正站在人群里等待着他,一脸的焦急与张望。
一看见李怀玉出来,李母拉着李怀素第一时间凑上前,“怎么样啊我儿?可有把握?”
“放心吧母亲。”李怀玉胸有成竹道。他在人群中不动声色地掠了一圈,并没有看到那一抹心心念念的倩影,眼中划过一丝失落。
不过想想也是,两人如今还无名分,于情于理,她都没有来看他的必要。
李怀玉很快便释怀,对李母笑道,“好了母亲,如今我已经考完秋闱,我和阿婵的亲事……也该提上日子了。”
李母的笑僵了一僵。
她神色恢复如常,随即点头,“是啊是啊,你说的没错。如今你一身轻松,是该好好选一个黄道吉日,准备一下你们的婚事了。”
三人有说有笑地离去。苏婵默默从角落里走出来,久久望向李怀玉的背影,眼眶微微湿润。
她擦了擦眼角,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与三人背道而驰。
他这么刻苦,这么聪明,他一定会考中的。
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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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帐内。高行修垂眸看着手中纸条,烛火映着他阴沉漠然的一张脸。
周奉年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不敢说一句话。
他觉得将军自打来到江南之后,心情便变得极为不好,隔几日便要与杜齐传信,也不知道在打探些什么。
他虽不清楚,但他能敏锐地感觉到,将军每次看到新的纸条时,表情就会更难看上几分。
高行修沉默地看完,将纸条随手丢进了烛台。
脆弱的纸张打着卷,很快在猛烈的火焰中烧成了灰烬。他盯着那一星半点的灰烬轻烟,像是在喃喃自语,“你说,世上怎么有这么蠢的人,自己入了虎狼窝,竟然还一门心思往里跳。”
周奉年听得云里雾里,“将军在说谁?”
高行修盯着幽幽烛火,冷笑道,“当真是蠢不可及。就凭她那点斤两,还想做那有情饮水饱的美梦。”
“所嫁非良家,所托非善终……你说本将军去把她敲醒,算不算的上是救她于水火”
周奉年:“……”
高行修想了想,冷笑一声,又缓缓道,“算了。”
不听话的兔子,是该拎起来好好敲打一顿。但不是现在。
既然这么不听话,合该是长点教训才好。
索性由着她去,等到她所期盼的最美满的一天到来时,在那一刻再将一切悉数打碎。
这样她才会狠狠地记住,她的这一腔情愿,不过是飞蛾扑火的海市蜃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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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变幻,日月轮转,日子如同指尖流沙一般很快过去。
李家和苏家两家,终于还是到了成亲的那一日。
按习俗来说,男女双方成亲前一夜,是不被允许见面的,但李怀玉实在耐不住相思,当夜偷偷去了苏婵家里。
苏大已经睡去,李怀玉站在苏婵的寝室外,两人一墙之隔,他靠在墙上,望着夜幕中皎洁的月光,“阿婵,我如今还是不敢相信,明日真的要娶你为妻了。”
那皎洁的月光盈盈照耀着他,月色下他的神情温柔又恍惚。
秋闱之后,他几乎日日都和苏婵在一起。这阵子真的过的像是一个甜蜜的梦,一个他愿意永远沉溺其中的美梦。
别人不会知道,他的心中始终藏着一份莫名的焦灼。这种焦灼感毫无依据,在他每次幸福感达到顶峰的时候都会悄然降临,蒙上一层淡淡的阴影。
他不能将这份不安告诉苏婵,只能一个人默默地忍耐着,在心里反复地一遍遍告诉自己,只要到了明日,过了明日就好了,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怀玉。”苏婵倚在床头,温柔地唤他,“我在。我一直在。”
李怀玉怔了怔,眉眼一下子沉下来,那份焦灼感在听到她的声音后便被妥帖地压了回去。
“嗯。”
他知道她看不见他,但仍是执拗地面对着那面墙壁,温声道,“阿婵,等我。”
夜色中,她的声音温柔,“嗯。好好休息。”
苏婵默默听着外面脚步远去的声音,温柔地扬着唇角。
片刻后,她收回了唇角,眼中冷冷,那浅浅笑容在烛火下慢慢隐去。
最近,她的心中始终有股隐隐不好的感觉,压得她有些喘不上气。但她不敢将这想法告诉李怀玉,怕让他无端担心。
她垂下头去,将手缓缓放在膝上整齐叠好的嫁衣上,慢慢地攥紧,压住来自心底那莫名的不安。
但愿。但愿是她多想了。
李怀玉回到家时,李母正拿着婚书细细打量着,看到李怀玉回来,她忙把婚书藏了起来,笑着迎了上去,“我儿,不好好在家里待着,大半夜你去了哪里?”
李怀玉瞥了一眼李母的脸色。
他并没有将刚才看到的多想。那婚书是他当着阖族长老的面一笔一划亲自写的,他再清楚不过。他并不想将偷偷见了苏婵的事隐瞒于她,坦然回道,“我去见了苏婵。”
李母蹙了蹙眉。无论在哪里,男女成亲前一夜是绝对不允许见面的,这会被视作不吉利。但也无所谓了,反正他们这婚本来就不是真的,她也没必要当回事。
“好啊。好啊。”李母笑着应付道,“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明日才好有精神。”
李怀玉没想到自己闹了那一通之后,李母竟变得如此通情达理,好似一夜之间转了性。他心中很是感动,温和道,“谢谢母亲,不早了,母亲也快去休息吧。”
李母笑着点点头,目送着李怀玉进了房关了门,她脸上的笑容才慢慢褪去,换上了一幅愧疚又若有所思的表情。
儿啊。这都是为了我们李家的前程着想。你可莫要怪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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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苏婵做了一场噩梦。
她竟然梦见了高行修。
过去了这么久,她都要快记不清他的样子了。他的模样很模糊,面容隐匿在一片阴影之中,站在一片红色的喜宴之中,是那样的颀长而冰冷,与喜气洋洋的气氛格格不入。
她身披嫁衣,跪在地上,而他冷冷站在她的面前,当着她的面缓缓抽出了剑,那剑身上淅淅沥沥淌着血,在地上汇成了一滩小溪,而李怀玉正插在剑上……
“不——”苏婵颤抖地醒来,冷汗涔涔。
窗外的天色依旧是灰沉色,苏婵缓了缓神,怔怔望着窗外还未亮的天色。
她要起来准备了。
苏婵缓缓从床上起身,擦了擦脸上的冷汗,一件一件脱掉衣服。
香肩如雪,乌发如云,锁骨像是深陷的一汪清泉,收紧的腰线盈盈一握。她脱掉了亵衣,又一层层换上了繁冗的嫁衣。
冰冷的布料似乎给了她莫名的一些慰藉,让她从噩梦的余威中缓缓地振作了出来。
苏婵抚摸着嫁衣上精美的鸾凤,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
她怎么能做这样荒谬的梦?过了这么久,高修想必早就将她这个小人物给忘了。
娥眉不染而黛,红唇不点而朱,美的像是赏心悦目的一幅画。苏婵坐在镜前,放下抿唇的红纸,又慢慢给自己梳了髻,将华美繁重的凤冠戴在头上。
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她不能让任何不好的情绪来影响自己。
目光一落,那一只梅花簪静静躺在桌上。
她微微一笑,将梅花簪执起,流苏微微晃着,她将它缓缓插到了髻中。
过了一会苏大进来了,他今日穿着苏婵给他做的新衣裳,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洋洋喜气。看到苏婵身穿凤冠霞帔端坐在床前,低眉婉转眉目如画,他愣了一愣,不由得感叹道,“我家的闺女,比起天上的仙女也不输!”
他看着看着,眼眶湿了,“可惜啊,你娘心心念念的这一天,终究是无福得见了。但愿她天上有灵,能够看到这一切。”
“爹。”苏婵也热了眼眶,两人默默握着手,眼中皆含着热泪。
又过了半晌,敲锣打鼓的声音渐渐逼近,苏大擦了擦泪,开玩笑道,“你瞧,新郎官这个点就来了,也是够心急的。”
苏婵破涕而笑。
迎亲的队伍很快便停在了苏家门口。李怀玉站在门外,一身红色喜服衬的整个人少了书卷气,多了些精神气。
苏婵被苏大搀扶着,一步步走向他的身边。
临走之前,苏大握着她的手,努力控制着情绪,声音微微哽咽,“闺女,好好照顾自己,要是在那里受了委屈,就告诉爹。”
苏婵鼻子一酸,透过红色盖头,她在这一刻突然发现阿爹已经两鬓斑白,他似乎比以前更老了一些。
她有些难过,她终究再也不能和阿爹时时刻刻在一起了,他以后会孤零零地一个人生活。
李怀玉温和道,“不会让阿婵受委屈的。岳父放心。”
苏婵握着苏大,声音微微颤抖,“阿爹,女儿会时常来看你的,你要保重身体。”
苏大扯了扯笑,拍了拍她的肩,“去吧。”
李怀玉牵着苏婵的手,对她宽慰一笑,苏婵也对他笑了笑,即使隔着盖头他看不见。
西里今年碰上了难得的婚事,整个街道都围满了人,人群夹道观望,周围皆是祝福的欢声笑语。苏婵坐在喜轿内,李怀玉跟在她的轿边。
“阿婵,我有些害怕。”李怀玉轻轻道。
虽然人声鼎沸,锣鼓唢呐声不绝于耳,苏婵还是准确地捕捉到了他的声音。她隔着车帘看他,宽慰道,“别怕。我一直在。”
李怀玉微微笑开。
随着一路的人流和激昂的锣鼓唢呐声,队伍一路缓缓行到了李家。
李怀素先下了马,踩着满地的喜钱和红纸,朝稳稳落轿的喜轿伸出了手。
一双白皙的柔荑缓缓伸了出来,苏婵提着裙矩下了轿,下一刻手被他稳稳地攥在了手里。
两人一同跨了火盆。李家里面一片热闹,庭院里围满了人。李母坐在主位上,旁边随着李怀素,两人看到苏婵后目光皆是一变,不过随即便很好地换了脸色,强自迎着笑走了过去,很快几人便热络成一团。
黄大夹在一群看热闹的人中,面色有些不好看。
几天之前县衙的人突然找上了他,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都是关于黄四的死,字里行间直指李怀玉。
黄大虽然不喜黄四,但黄四到底是他的亲弟弟,打着骨头还连着筋,黄四突然横死,死的还这样惨,他心里其实一直都有些难以释怀。
他看着一脸春风得意的李怀玉,目光有些阴恻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苏婵和李怀玉面对面,还未低下头去,便听得突兀的一道声音传来。
“等等——”
喜气洋洋的笑声随之一顿。
苏婵盖头之下的脸色一变,莫名其妙感到心口一滞。
人群皆安静了下来,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望向门口的方向。
一名高大的青年迎着众人的注视缓缓走了进来。青年面色微黑,不茍言笑,看上去像是当兵模样,手中捧着一方盒子。
苏婵看着来人,愣在了原地,心中莫名的不安越来越大。
她认得这个人,前段时间就是这个人把那一箱来历不明的黄金放在了他们家里。
当时她和苏大看着那箱黄金都不敢动,想要找到那人把它还回去,但男人却石沉大海,再也没有出现。如今竟是现身在了这里。
杜齐目不斜视,缓缓越过众人,走到李怀玉和苏婵面前,声音平静道,“李公子。将军得知公子成婚,特意吩咐我送来一份贺礼。”
李怀玉蹙眉,“将军?我并不认识什么将军。”
杜齐看着两人,神色并无一丝多余的情绪,透着打仗的人特有的麻木冷酷,“你们两人都见过将军。将军如今正在路上,特意嘱咐在下先将贺礼奉上。想必过不了片刻,将军马上就会和你们见面的。”
李怀玉按捺住心底的异样,平静道,“那便多谢将军的好意了。李某收下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