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的(1 / 2)

伪装的

“下午好,顾涅波卡先生,你那边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尧真一把拽住穆澈的手腕,让他把剑放下。

“图雅克,让开。”叶竹并没有什么好脸色,步步逼近,“你要护着那个卖国贼?”

“没必要这样说,现在迪斯安先生愿意帮助我们,这是很……”

还没等他说完,叶竹直接抄起匕首急冲过去,千钧一发之际,簌簌藤蔓再次袭来,猛地缠住了叶竹奔跑的小腿,在匕首离穆澈眼睛只有两指之距时立刻把他扯了回去,狠狠甩在了树干上,顿时枝条沙沙晃动,落下薄薄几片叶子。

七古人立刻过去扶住他,在那匆忙的身影之前,尧真啧了一声,回头看向面无表情的国王:“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什么?”

“这是你家那位神明大人给你留的遗产。”

穆澈以为他要说十年前的那件破事,不由得紧张起来做好心理准备,结果被尧真这句话给噎住了。

哦,看起来艺术家先生比他更在意索悉塔守护神的真假。穆澈放松下来,再次小心翼翼打量起他来。

国王感叹一声,即使是面对着这样可怕的情况,尧真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压根没有把对手放在眼里——明明穆澈也见多了这样的场面,但他仍旧做不到那样平稳的心态,更何况现在的对手还是他曾经抛弃的牺牲品,这种事情轮到他头上,还非得让他去面对,啊,真是受罪。

于是他学着尧真的放松样子,妄想偷到一点君主美学:“遗产?其实差不多可以这样说了……我的翅膀是纳里密斯留的,我的职位是斯图莱格给的。我本以为我已经强大,这辈子再也不用靠别人了,现在倒好。”

“你不喜欢吗?”

“我只喜欢凭自己实力得到的东西,所以,让开,尧真,我要跟他们说清楚。”

“得了吧,别给他们火上浇油。”

他们僵持在原地,丝毫没有注意到那再次袭来的危险。而那吐着信子的绿蛇似乎没有停歇的势头,仍旧保持着蠢蠢欲动的状态。好在穆澈眼疾手快,在他拔剑之际,果真砍中了向他突袭而来的藤蔓。

这次来得比刚才更凶猛、更急躁,其密集程度让穆澈几乎无法脱身。就在他匆匆瞟了一眼捂着手臂、一脸恨意的叶竹后,竟没有觉察到身后的藤蔓,措不及防被狠狠咬中了手臂。

藤蔓越勒越紧,几乎要把他的骨头碾碎,这时尧真迅速抽出腰间刻刀,狠狠朝着那绿蛇刺了下去。柔韧的纤维即使被刺穿却仍旧藕断丝连,尧真反刀扭住藤蔓,朝着刺穿的小口狠狠一剌,扭曲的绿蛇突然就失去了活性,被扯断后就那样掉在地上,瞬间没了之前的凶猛。

自然之物匆匆退回,众人听到动静立刻停下手上事情跑了过来,他们看见穆澈踢开足前藤蔓、叶竹艰难站起,幸好时间久远,他们并不认识这位远道而来的夕城君主。

“顾涅波卡先生!你受伤了吗?党人说什么了?”

“顾涅波卡!社区是什么样的!”

无党派人士手忙脚乱跑过去扶起他,而旧地主只是站在原地,保持着最开始的那副轻蔑样子。他们有意无意地把眼神往穆澈身上送,油腻而矫情的眼神似乎是在打量一头牲畜。

穆澈看都没看叶竹,他知道自己肯定是没法解释了,就算解释了又怎样,十年苦难后的救赎可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解决的。

但就算这样,他也不想留下一声道歉——他傲慢地认为道歉是相当不负责任的行为。

于是穆澈思索了一会儿,眼睛一瞟迎上旧地主的眼神,厌恶的颤栗瞬间席卷全身。他颇为局促转身离开,森林扭曲着为他开道。但他还没走几步,身后的嘈杂便响亮起来。

穆澈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一点一点在藤蔓的包裹中往谷城出发。他不在乎过去的事情,如他所说,那已经是过去了。时间可不是一位好养父,它让自己的孩子在艰难而短暂的生命里摸爬滚打、费力不讨好。谁说抹杀一切的它就一定是救命恩人?恰恰相反,在穆澈心里,时间是他的毕生仇敌。

它没教会他如何去面对离别与重逢,它没教会他怎么拿火绳枪、怎么避免重蹈覆辙,它只是莫名其妙做了他的养父,然后变成了一位农民,把牲畜养大、把牲畜杀掉。

所以穆澈是该在这样没有目标的日子里找一些新的羁绊了。

但等他到了谷城,见识到了真正的混乱魔都时,他就立刻抛弃了这样的想法。

社区。

真好听的名字。

他看到了什么样的场景?走出森林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江免为什么自杀未遂、为什么再次崛起、又为什么向党人施压了。

党人自以为的道德束缚只是空空一张纸。在这样缩减了大半面积的谷城里,强盗和□□是这里的特产。街道上时有时无地出现一些闪烁的亮光和飞溅的血腥,而在城头上,浓妆艳抹的女人们跳着迎客舞、齐声唱着低俗的情歌,她们把黑面黄叉的旗帜挂在墙头,然后举起镰刀一把斩碎,蹦蹦跳跳地继续唱着闹着。商人们撬掉了孩子们的牙齿,连块面包都不愿意赏赐就扬长而去。

而那些所谓的党人呢?他们一面大义凛然奋力宣扬新科学和新民主,一面集中土地集中种植,但可惜还等不到收获那天,这块土地就被愤怒嘶吼的农民举着锄头毁得一干二净。

农民们怒骂着,高举着镰刀和锄头,在大街上游行示威,或者直接冲进原来的庄稼地,狠狠砸碎告示牌,然后和邻居为了争地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动起手来,最后两败俱伤。

公鸡嘶着嗓子,每一次尖锐而断断续续的叫声就像是断气前的挣扎。灰头土脸的黑狗总是瘸着一条腿,眼睛里的线虫堆在眼角,浮现出一圈米白色。它们游走在堆着碎菜叶和破砖瓦的墙角,夹着尾巴耷着耳朵,见人就躲。

街上隐隐约约会传来枪声,孩子们听后还以为是烟花,都张大缺牙的嘴巴、流着满口的血水跑着看热闹,然后被农民一锄头掀翻。小脑袋瓜磕在石头上,眼睛大大、血流成河。

穆澈就那样随意游走在街道上。酒醺臭味、尿骚味还有铺天盖地的火药和血腥,都让他忍不住掩上口鼻,真是可怕的景色。

他此番前来不仅是为了察看社区情况,还是为了验证江免的死亡消息是否可靠。

于是他避开显眼的大街,溜进了羊肠小道。可还没等他使出什么套话的技巧,就被一管火绳枪抵住了后腰。

此时正春意阑珊,他自然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衣,之所以能迅速判断那是一管火绳枪,不仅是因为那圆润的形状,还有那有余温的管口。

“嚯!”

穆澈不敢动弹,只能随意让他摸着自己的后背。粗糙的指腹磨蹭着翅膀的连接处,再逐渐向后,尖锐的指甲勾勒羽毛片片,措不及防狠狠扯掉了一根,痛得穆澈倒吸一口冷气。

“你好啊,小小鸟,把身上值钱玩意都拿出来吧。”

“我身无分文。”

管口又使劲顶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耐烦。

“真遗憾啊,难道你也窘迫潦倒了吗?”

那声音怪熟悉的,但穆澈却想不起来他是谁。

“有兴趣聊聊吗?”

“如果你有钱的话,我想我们可以找个稍微安稳的地方好好叙叙旧。”

穆澈想转身,但被枪口死死抵着。好吧,听得出来,他确实是遇上了老熟人,但这位朋友似乎比他古怪得多。而穆澈也知道,抢劫不是对方的本意,只是想要试探他罢了。

等等,他想试探什么?穆澈猜测,无非就是夕城的情况、保守党的计划,再深一点,就是神明之子的去处,或者是纳里密斯的旧事。但穆澈无论哪件事都不想告诉他,非要开口简直比凡人登天还难。

“我说过了,身无分文。”

他们又僵持了一会,直到巷口的叫喊声一浪又一浪袭来后,身后人终于执拗不过,轻飘飘叹了口气,放下了枪。

等到他完全放下攻击信号后,穆澈立刻拔出阔剑,来不及看清对方样貌就迅速回身砍了下去。

铮地一声响,刀剑相撞、火星迸散。明晃晃的袖刀稳稳接住了他的攻击,穆澈见其人,立刻收敛后退两步,刚一落地,他就警惕地再次举起,剑刃反光照亮了他震惊的眼神。

“秦林·斯巴勒?”

对方立刻高兴地哼哼起来,他十年来没有太大变化,仍旧一身疯骨。他穿着一身墨绿色风衣,内搭黑色衬衣,一看便是从海外刚回来不久。

“嘿,我亲爱的——小小鸟?近来可好?”他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夸张地伸开双臂。他胳膊上确实挂着一把火绳枪,而袖刀也收起了威胁,乖巧地躲在那宽敞的袖子里。

“你都看见了,整个齐尔纳有哪里是绝对和平的吗?”

“说的也是!在混乱中待久了肯定会厌烦,那么……迪斯安先生!你有什么好的想法吗?”

他的声调高低起伏,听起来就像是走调的金喇琴,惹得穆澈一阵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