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灵
里法尔走出那片被污浊的空气,随便找了一朵看起来比较健康的云,继续去观察那小两口和秦林的乱斗了。
玖衡没有力气使用翅膀,但穆间一直用心智扰乱秦林――尽管他始终不愿意承认秦林是大片齐尔纳土地上的神明。
当里法尔贴在宫殿彩色璃窗上的时候,他们已经结束了谈判。
秦林慵懒地躺在他的王座上,有些近人情地穿着一件墨绿色风衣,长腿挂在扶手上,黑色皮靴包裹住了整个小腿。他顶着一头青绿色的齐肩短发,别致地在右侧梳了一个麻花辫――他左耳戴着水滴型耳坠,但不戴王冠,从谈话中就可以听出来,要等他占领了整个齐尔纳才会戴上王冠。
“做你的白日梦去!”玖衡怒吼道,他在谈判时就已经把剑架在了秦林的脖子上,刺穿了他身后的王座。
“你知道你杀不死我。”秦林胜券在握般的狰狞微笑道,长指甲摩挲剑刃,黑色疯狂的眸子倒像猎人一般威胁着他们,“还有你,那个闭着眼睛侵蚀人心的巫师――你没法从我那破碎的心智里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我浑身上下最值钱的可能就是我那临危不乱的优雅。”
玖衡光是挥动那把剑就用了五成的力气,他能感受到力量被无形地抽走,漫无目的地飘散在空气中,等待神明回收。
“放走我的子民,斯巴勒。你要知道捡起头颅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玖衡疲惫不堪,他的下颚淌过冷汗,伴随着他的一呼一吸,茫然地掌握着手里那把利器。
“你的……子民?”秦林重复这句话的时候,措不及防被那个烦人的巫师触电了灵魂。他咬牙切齿,黑瞳死死地盯着玖衡身后的穆间,漫不经心地回应着举着剑的人:“你想让他们去冰山吗?让他们跟着你受苦?”
他把对焦点逐渐转移在玖衡的眉间,通过那强忍克制的表象,秦林知道玖衡的心弦已经被触动到了,他试探着推开那把架在脖子上的阔剑,不出所料,没有推动――玖衡还在坚持他自己那自私的主张。
“你是个愚蠢的国王,玖衡·纳里密斯。”秦林装作很可惜地样子摊开双手,“你的子民在这片土地上享受着难得的和平和阳光,你却……想让他们和你一起被冰雪覆盖?你做事总是想不全起因经过。”他装作若无其事,擡头看向宫殿上方的玻璃彩窗,迎着五彩斑斓的鸟鸣,他仿佛享受到了最本质的自由。
“殿下,你是国王,保证你的子民的安全回归是神明一直要求的。”穆间睁开眼睛,双眼无神地盯着窃笑的秦林,打断了他的蛊惑,“殿下,如果他们对你忠心,他们就会无谓环境追随你。如果他们不忠心,你也就没有必要袒护那些愚蠢的群众了。”
秦林不爽地嘁了一声,他看着眼前逐渐清醒的玖衡,只能暗暗感叹神性的蒸发。
“你被人利用了,玖衡,我的老朋友。”他拍了拍玖衡的肩膀,玩味地抚上他的面颊,尽管那把阔剑已经颤抖得厉害――不是心虚,只是劳累了。秦林用袖子擦去他的冷汗,继续呆呆地笑着:“那是个巫师,朋友,你怎么知道他有没有迷惑你呢?他甚至不可信任,斯韦纳是南齐尔纳的害虫,你知道他曾经攀附过谁吗?”
“这好像和你没有太大的关系。”玖衡完全清醒,他粗暴拉开他的手,气息终于稳定了下来,“就算是被利用又怎样?他贪我的什么?”
这句话倒是把秦林整不乐意了,他突然握住锋利的剑刃,任着刺痛蔓延全身。他靠着蛮力推开那把他一点都不在乎的威胁,踢起靴子站起来,脚步声在整个空旷的大殿里传出阵阵空响。他不紧不慢却又步步紧逼,他握住那锋芒,任着鲜血顺着剑刃不规矩地流淌。
“玖衡,玖衡,有的时候,人贪的不只是物质。”秦林平静的表情里搅拌着难以言说的复杂,他好像身经百战,却又如此的稚嫩,仿佛索娜尔战争在他眼里仅仅是一个睡前故事。
但是玖衡不愿意去理解他的所做所为,他拽过阔剑,使劲地划过他的手掌,在空气中溅洒出一条美丽的红线。秦林握住受伤的手心,后退几步,但眼神里没有任何的慌乱。他手无寸铁,却又装得那么伟大自信。
玖衡顺势而为,看准他的后退准备向他的方位连劈,秦林不愿意躲避,他只是再次被扰乱的心智导致停顿了一下,双手背后的同时亮出了藏在风衣里的袖刀,月牙形状而又酷似狼群的犬齿。他不甘示弱地抵抗每一次攻击,并使出力气做出更加强有力的回击。冷兵器的摩擦声噼噼啪啪在空气中扫荡,砍碎了散落的每一寸五彩斑斓的阳光。两人一退一进、一进一退,在美丽豪华的宫殿里上演一出精彩绝伦的好戏。
“啊,啊,是什么让你如此狡猾?”秦林狂笑着,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兴奋的唾液飘散在空气中,他逐渐熟练玖衡的节奏,他激动地迎接每一次拼尽全力的攻击,并以之为突破而猛烈反击。他能感受自己温度的上升,仿佛被一个炸弹冲击了头脑。秦林越打越兴奋,每一次回击都使出了比之前更大的力道,恨不得将对手的精力全部榨干。
玖衡不敢承认,他被打得节节败退,疯狂密集的攻击让他得不到喘息,他只能感受来自剑刃另一边狂妄敌人的情绪高涨,只能眼看着自己的力量一步步消失。他的手心早已被汗水浸湿,手也忍不住发抖僵硬,不过这可不是什么懦弱,他还是认真地对待他想要击败的对手,尽管他自己连剑柄都拿不太稳了。
就在他快要被缴械,秦林已经蓄力满准备打出下一个暴击时,他突然被大脑一瞬间的痛感打断了――玖衡挣脱出秦林禁锢的近距离攻击,滑到了另一边的地毯上。他看着秦林痛苦地睁大双眼,拧着太阳xue隐忍自己的怒骂,而他也终于得到了一瞬间的休息。
他心有灵犀地回头,果不其然,穆间已经半跪在地上,十指握拳侵入了秦林的心智。侵入这家伙的心智确实不容易,毕竟秦林从不暴露自己真正的野心和愿望,而就在打斗的时候,穆间能够直观地看见秦林的那处精神的入口,他只能强制性与他的大脑对话,勾出那塑造得破破烂烂的心灵。
不过只能是一瞬间的事情,玖衡已经握紧了剑柄,准备下一轮的攻击。
不过两人还是低估了秦林·斯巴勒那真正的力量,这次的强制打断非但没有起到克制他的作用,反倒是,激起了他内心深处最黑暗的欲望――抹杀。
秦林满足地擡起头,享受残留在心底的痛楚。他开始肆无忌惮地狂笑,肩膀猛烈抖动着,袖刀把包裹它的风衣刺穿了一条缝。他猛地低下头,接着缓慢地擡起来,黑瞳望眼欲穿地看着他前面半跪着的穆间。
“小巫师,你该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一些代价。”
玖衡立刻举剑挡在了穆间的前面,他冷汗直冒,但是不甘示弱,只能小声唤醒把秦林灵魂攻破的穆间:“离开这里。”
因为秦林强行捅破了包裹灵魂的那层膜,穆间被猛地惊醒,他撑住自己虚弱的半跪着的身体,明显感受到能力已经到达了极限。穆间无法停止不规律地深呼吸,只能握住自杀式般跳动的心脏前的那块布料,听见了玖衡那声不容反驳的命令。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头晕目眩,耳朵轰鸣,听不见任何声音,连那五彩斑斓的鸟鸣都被抛掷意识之外。他甚至看不清面前地毯铺成的红色大道。但他还是不敢回头地大步逃跑,沿着那血一般的地毯跌跌撞撞地冲向大殿门口。
秦林可不会让他逃跑,他在穆间起身的那一刻就锁定了这个目标,他迎上举着阔剑的玖衡,但本该出手的攻击变成了助跑。秦林双刀架在玖衡的阔剑上翻身越过,在触地时取下了一只忠心耿耿的袖刀,黑瞳死死地盯住目标,发了疯一般追击着,朝着那匹逃跑的小鹿扔出了陪伴自己几百年的宝贝。
但就在他扔出的那一刻,玖衡强忍着疲惫努力追赶,全力于一剑刺中了秦林的后背,捅穿了他的心脏!
随着两处完全的不同的叫声,玖衡彻底慌了神。他不想看见的东西,却被现实无情地展示了出来。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目光、精神、意识全部分散,一切血腥味逐渐把他的身躯拉远,他第一次觉得这近在眼前的场景遥不可及。血红的地毯,血红的生命,血红的神明和血红的人类巫师。鲜血、鲜血、鲜血……
玖衡歇斯底里地吼叫出来,他踩过秦林的身躯,丢下了自己的阔剑,听见了自己身上盔甲噼噼啪啪的碰撞声,听见了自己粗重的喘息,听见了自己那无止境的一遍又一遍的叫喊。
穆间脖颈的动脉被刺破,一浪又一浪的鲜血灌进了巫师的如水浸润的大脑,一遍又一遍冲刷自己可悲的灵魂。他感觉意识模糊,却又难得清醒,他躺在那早已看不清的地毯上,看着向他奔赴而来的殿下,看着那骄阳洒落的温暖,但自己的身体却逐渐冰冷起来。穆间的泪干涸在眼眶,他努力支起自己的身体,却只发现唯一的意识委屈地困在这个有着众多遗憾的躯体里。他火热的心跳声开始在耳边萦绕,轰鸣戛然而止。尽管如此,羞愧还是霸占了他所剩无几的心智――我不该参与其中,我不该让他担心。
他感受到他期盼已久的温暖的手捂住了自己的伤口,却止不住自己的哀思,止不住自己的眼泪。穆间知道自己不会死,他可是有过人类没有的一百多年的青春,有过玖衡·纳里密斯殿下那热烈的吻……他注定不是凡人。于是他向他心心念念的殿下报以最后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