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无耻之徒
芸娘与黄芪的缘分,要从九十年前说起——那时的芸娘不过七岁,正是天真浪漫的年纪,她在自家花园救下一只奄奄一息的小黄皮子,偷偷养了起来。说来也巧,自从救下那小黄皮子,她的运道一天比一天好,不但得了祖母的宠爱,还顶替体弱多病的长姐与雁城首富沈家公子订了亲事,可谓心想事成。
只可惜订婚之后,那只小黄皮子就不见了,芸娘哭过几场,渐渐遗忘了此事。又过了几年,她带着十里红妆嫁去雁城沈家。丈夫沈和风是个风趣幽默的男人,两人成婚三月,好得蜜里调油,恨不得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
偏偏这时,一笔对于沈家来说极为重要的生意找上了门,对方还指名点姓,要沈家大少爷亲自跑一趟沪上。
尽管舍不得新婚燕尔的娇妻,沈和风还是收拾起行囊,离开老宅前往沪上。一个月后,沈和风满载归来,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但对妻子冷若冰霜,还经常出去寻花问柳……再之后,就是沈家的一连串变故,老爷突然中风猝死,夫人悲痛得殉情自尽,而那两位年幼的小少爷也不幸感染时疫,没能撑过老两口的头七。
此时的芸娘已对丈夫生了疑心,然而还没等她进行试探,就被诊出怀有身孕,沈和风更是借此机会收了她的管家权,将她囚在后院,不闻不问。
事情至此,芸娘对丈夫的身份愈发怀疑,她想逃回娘家,把孩子生下来后再做打算……不久之后,沈和风纳妾,芸娘借机逃跑,却误打误撞地发现了丈夫活死人的身份!更可怕的是,那两个妾室也不是活人……
昏暗的烛火下,男人青黑的脸上布满紫色的纹路,他呲牙一笑,朝芸娘缓缓走来。
芸娘吓得几乎昏阙过去,硬是撑着一口气跑出新房,又被那俩女尸绑了回来。她拼命挣扎,就见曾经的良人口吐一条半透明的长虫,朝她脖子咬去……
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一束红光从她胸前的玉坠射出,男人惨叫一声,跌跌撞撞地冲出院子。
芸娘趁机挣脱两具女尸的束缚,朝后院角门跑去。直到此时,她才发现大门已被铜汁封死,而此刻,沈和风与那俩女尸追了上来,距她不过一丈。芸娘一口气没喘上来,昏死过去,待她醒来,就看到一只半人高的黄皮子蹲在她身边。
芸娘差点又晕死过去,还好看到小时候最喜欢的南红柿子坠儿,才忆起身边的黄皮子就是她当初救下的那只。
就在这时,黄皮子也摇身一变,化作个十五六岁的俊美少年,自我介绍说他叫黄芪,当日被芸娘所救,今日他也救芸娘一命,算是还清了当日的恩情。
说到这儿,黄芪摸了摸鬓角,一摊手:“我恰巧路过,总不好见死不救。”
李樱桃点点头,没说话。
杨瑾眼神复杂,动了动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黄芪叹了口气,接着说:“后来我把她安顿在破庙,就去了沈家,没想到那活尸还挺厉害,我一时大意,中了人家的圈套。”
当时他有两个选择,一是麻溜走人,只当什么都没看见,你好我好大家好。二是豁出性命,破坏阵眼,消灭沈家活尸,将储存在沈家大宅地下的生机还给全镇百姓。但这么做,他将面临极大风险,且没有半点好处。
犹豫片刻后,黄芪毅然选择了后者。
“那晚之后,我内丹受损,必须马上离开,就交代她把沈和风的尸身火化,以绝后患。”黄芪说着,瞪向芸娘,“当初你怎么答应我的!”
芸娘心虚地移开目光,不敢与他对视,慢吞吞地说:“我没有食言,当初我确实按照你说的,要将他的尸身火化,可是……我终究是沈家媳妇,宗族的老爷们不同意,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杨瑾冷笑一声,嘀咕道:“糊弄鬼呢。”
黄芪满脸失望,看向芸娘的眼神再无半分温度。
芸娘还想狡辩,被大米一道金光钉住,嘴里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整话。
“真啰嗦。”大米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对李樱桃建议道,“她不老实,我看还是搜魂吧。”
李樱桃看向杨瑾:“你说呢?”
杨瑾没异议,就怕他二大爷心里过意不去。
黄芪别过头,没吭声,算是默认了大米的做法。
大米见没人反对,擡起胳膊将一束紫光打入芸娘体内,一时间,墙壁上映出许多模糊不清的图像,如画卷般慢慢展开。
“我再添个保险。”大米眨了眨他圆溜溜的猫眼,瞳孔中射出一束青芒。
模糊的影像骤然清晰,芸娘极力隐瞒的真相在斑驳的墙面上显露出狰狞的面目……
原来沈家事发后不久,芸娘就重回沈家老宅,替死去的丈夫收拾残局。
沈家富庶,同族的亲戚们早就垂涎三尺,好不容易等到这绝好的瓜机会,哪里肯给芸娘这小寡妇面子,他们直接将沈和风的尸体摆进祠堂,当着那死鬼的面,争抢起沈家的祖产。
芸娘也是大家出身,知道这些人的手段,于是整日忧心忡忡,夜不能寐。
每每夜深人静之时,她总能听到沈和风的声音,不是鼓励她为孩子振作起来,就是倾诉自己死得冤枉——没错,他是被人害死的,而那个凶手,就是他的亲叔叔,沈家如今的新家主。
沈和风说芸娘肚里怀着他的孩子,他那位叔叔为了斩草除根,必不会给她们孤儿寡母一条活路。
芸娘闻言,吓得六神无主,而沈和风趁机教会她一个阴毒的法子,说只要她照做,不但可以保全她母子二人的性命,还能替自己报仇雪恨。芸娘此时已别无选择,只要能保住她和孩子的性命,就算将灵魂卖给妖魔也在所不惜。
于是,黄芪临走前的叮嘱被她抛诸脑后——她将沈和风葬进他亲自挑选的风水xue里,又活埋了一对童男童女给他陪葬。当天夜里,脸色明显好转的沈和风就潜入她梦中,在一顿半真半假的互诉衷肠后,将一枚青色铃铛赠予她防身。
梦醒之后,芸娘枕畔果然多了一枚做工精致的青色铃铛。
“六角摄魂铃!”黄芪看得瞳孔地震,身体发颤,忍不住自嘲道,“原来我才是最傻的那个!”
“二大爷……”杨瑾想要劝和两句,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没事。”黄芪摆摆手,耷拉着脸说,“别管我,一会儿就好。”
杨瑾抿了抿嘴,走到他身畔,继续看墙上的记忆。
祠堂里,一群穿着长袍马褂的封建余孽们正在高谈阔论,光明正大地商量着如何弄死苏家小寡妇,瓜分她那些不逊于苏家家产的嫁妆。
芸娘在神像下的小密室里听得咬牙切齿,面无表情地晃动起铃铛。
随着铃声的响起,刚刚还耀武扬威的男人们顿时眼神一滞,如行尸走肉般离开大宅,各回各家,自灭满门。
消息传来,芸娘先是一阵惶恐,继而疯狂大笑,对沈和风更加言听计从,不仅重新布置起沈家老宅,还将祖坟改造成养尸地,豢养美女傀儡,祸害过往旅人。
那段日子,沈家生意起死回生,如有神助,而她也顺利产下了沈和风的遗腹子沈永福。
沈永福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聪明得令人毛骨悚然。
芸娘溺爱儿子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无论他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都无条件支持,就盼他能长命百岁,无忧无虑。然而老天爷毕竟长了眼睛,作恶多端的沈永福在他二十岁那年染恶疾去世,只留下一个还没满月的儿子。
芸娘强忍悲痛,含辛茹苦养大孙子,可那孙子也与他父亲一样,身染恶疾,死在二十岁那年的深秋。自那之后,沈家仿佛被诅咒一般,每一代的沈家公子都只能活到二十岁,然后便在无尽痛苦中离开人世。
在又一次送走孙辈后,百岁高龄的芸娘倒在了通往祠堂的小路上。
当她魂魄离体的刹那,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捉住,扔进祠堂……那一刻,她脱胎换骨,彻底成了明真豢养的伥鬼。
“伥鬼啊,难怪了。”大米瞥了眼脸色发青的黄芪,意味深长地问,“朋友,你的胃还好吗?”
杨瑾骤然回身,一把抓住黄芪冰凉的手掌:“二大爷您说话,别吓唬我!”
黄芪眼神麻木,瞳孔里闪着绿光,看上去怪瘆人的。
李樱桃上前两步,拍了下杨瑾肩膀,止住他摇摇欲坠的身躯:“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就长了几条蛔虫,我这儿有药,保证你药到病除。”
杨瑾也是关心则乱,听了这话,想也不想地回道:“多少钱都不要紧,只要能治好他。”
李樱桃轻笑一声,擡手变出一朵巴掌大的小莲花:“行呀,从你账上划。”
杨瑾忙不叠地点头,双手接过小莲花:“直接吃还是泡水喝?”
李樱桃想了想,微微一笑:“泡水喝,直接吃会拉肚子,还有可能腹泻……”
她话音还没落地,杨瑾就将小莲花粗暴地塞进他二大爷的嘴里。
黄芪不由得一阵干呕,那朵小莲花突然化作一抹流光,飞进他的五脏六腑。黄芪感到识海里像被万千钢针扎了一样,疼得他冒出一身冷汗,但很快,这股痛感就消失不见,随之而来的是真气上涌,识海重回一片清明。
他长舒一口气,眼神不再阴郁,整条黄鼠狼都焕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勃勃生机。
杨瑾紧张地搓着手,小声问:“您感觉怎么样?哪儿不舒服?”
黄芪对他一笑,低声说:“我没事儿,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