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筛子眼
正午时分,杨瑾从第四人民医院出来,莫名打了个寒颤,一股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他仰面望天,被耀眼的阳光刺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好悬没摔个四脚朝天。
极度疲倦的状态让他不敢骑车回单位,兜里的钱又全被大米搜刮走,只好硬着头皮,跟在人群后面,挤上进站的966路公交车。
车子驶过两站,一群背着包的中老年妇女涌了进来,司机一个劲儿的喊让座,杨瑾赶紧起身,将还没坐热的位子让给身旁的长者。擦肩之际,他嗅到一股淡淡的腐臭味。
那是活尸特有的气味!
杨瑾一个激灵,正要仔细查探,就被后面涌上来的人潮挤到了车厢中段。
过了两站,老太太们鱼贯下车,那股恶臭才逐渐淡去。
杨瑾忍着恶心,又站了十分多钟,在临近单位的前一站下了车。
他一路小跑,奔向不远处的办公大楼。
刚进院门,他接到行政秘书柳如意的电话,通知他去三楼大会议厅开会。
杨瑾脚下生风,掐着点跑进会议厅,悄悄坐到了最后一排椅子上。
一分钟后,大会正式开始,一个又一个司长上台,背着秘书处准备好的发言稿,开启催眠噪音似的长篇大论。
杨瑾眼皮打架,脑袋一歪,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部长沈垣上台发言,做最后的工作总结。
杨瑾被身边的某处长摇醒,小声问:“杨主任,身体不舒服?”
他掀开眼皮瞧了那位处长一眼,无声地摆摆手,然后托着腮,两只眼皮又黏在了一处。
半个小时后,会议终于结束。
杨瑾饿得前心贴后心,一边摇晃着起身,一边思考是先去食堂打饭,还是先回办公室睡觉——他已经三天没合眼了,现在困劲儿上来,还真有点招架不住。
正在这时,沈垣叫住了他,领着他来到部长办公室。
杨瑾凭本能跟在他身后,一进门,就倒在沙发上,差点化出原型。
“表舅,有吃的吗?给我一口吧,饿死孩子了。”
沈垣递给他一块坚果巧克力,心疼地问:“这两天累坏了吧?”
杨瑾点着头,大口嚼着巧克力,“差点没把命交代进去。”
沈垣从小冰箱里拿出一盒黑森林蛋糕:“你妈妈让我给你带的。”
杨瑾愣了一下,恍然想起昨天是自家老妈的生日,急得拍着脑门道:“瞧我这记性,忙晕了……我抽空给她打电话。”
沈垣看他吃得狼吞虎咽,皱了皱眉头,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等他吃完,沈垣终于下定决心,缓缓开口:“徽东集团的事,你先不要插手。还有,你要的搜查令,暂时没办法签。”
杨瑾猛地擡头,发出一声干哕:“为什么?”
沈垣淡淡地说:“牵扯面太广。”
杨瑾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不想扩大矛盾是吧?”
沈垣低声解释道:“会有内部调查,但动静不能闹得太大。”
杨瑾翻了个白眼,口不择言道:“那就干脆不要调查好了。何必弄得人心惶惶,最后还要不了了之,劳民伤财,何苦来哉。”
“怎么说话呢!”沈垣瞪了他一眼。
杨瑾嗤笑:“我有那句话说错了?”
沈垣叹了口气,疲惫地说:“我跟你说,仅周树平那三卷录像带,就已经折进去三个后勤,唯一的幸存者还在ICU里躺着,能不能脱离危险期是个未知数。”
杨瑾一怔,忙问道:“怎么回事?”
沈垣板着脸,语气沉重地说:“还在查。”
杨瑾眉头紧锁。
他心里清楚,这是在隐晦地告诉他,这事儿大约查不出什么结果。
“两条人命,就这么算了?”
沈垣一声不吭。
杨瑾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拍着茶几道:“您给我句痛快话。”
沈垣默默扫了他一眼,冷淡地说:“无可奉告。”
杨瑾深吸一口气,混沌的脑子里火冒三丈,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掏出证件扔到沈垣桌上,愤怒地说:“那我不干了,辞职报告一会儿给你。”
沈垣见他以辞职威胁,火气也蹿了上来,拍桌子瞪眼道:“杨瑾,你能不能成熟点!你看看你自己,像个要不到糖吃的小孩子。”
“我本来就是小孩儿。”杨瑾毫不示弱地回瞪他,“在妖族,我还是婴儿呢。”
沈垣气得涨红了脸,深吸了几口气,撮着几根头发说:“小瑾啊,你让舅舅少掉点头发行不行?让我省点心。”
杨瑾看着表舅那地中海的发型,咬了咬嘴唇,把头别到一边。
沈垣的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回,轻声说:“特别安全部的前身是什么,你该知道吧。”
杨瑾不明所以地问:“您想说什么?”
沈垣说:“咱们部门成立之初,经历过不少波折。那时候没人手,招到的大多是江湖骗子和投机分子……没办法,时代限制,多少年都一样。”
杨瑾砸吧着嘴,琢磨他话里的意思。
沈垣继续说:“在我们那个年代,工作讲究传帮带。师父带徒弟,就很容易形成小团体,所以后来部里山头林立,派系众多,各种人际关系也盘根错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说到这儿,他伸手点了点杨瑾的眉心:“你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一根筋,不圆滑。”
杨瑾冷声道:“那是因为我还有良心。”
沈垣不屑一顾地挥了挥手:“谁都有良心,可良心也是明码标价。好人难免做错事,坏人也偶尔做好事,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灰色地带更多。”
杨瑾沉默地看着他,眼神里没什么温度。
沈垣叹了口气,继续说:“我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不要一棍子打翻一船人。同样的,你这一棍子,也许是捅了马蜂窝。”
杨瑾想了想,不确定地说:“您是指徽东集团……”
沈垣拿起保温杯,抿了一口茶水:“徽东集团财雄势大,又是本市重点企业,纳税大户,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得不慎之又慎。”
他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说:“而且有些事情,属于历史遗留问题,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杨瑾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所以呢?就放任不管?爱咋咋地?”
“我前面的话都白说了是不是?”沈垣恨不得给他一个大逼斗,打掉他脑子里的热血,“你好好想想,这里是人类社会,不是你家的山头!”
杨瑾急促地喘息了片刻,渐渐冷静下来,把证件重新塞回兜里:“确实不如我家山头,六险一金还无调休,哪儿找那么好的地方去。”
沈垣被他的话气笑了,指着他半晌没吭声。
杨瑾往沙发上一靠,反眉一皱:“可这些日子发生的案子都和徽东集团脱不了干系,就这么放着不管,闹出更大的群体性事件怎么办?还有上回那个献祭案子,要不是李樱桃力挽狂澜,十几条人命说没就没了……”
“没人说放着不管。”沈垣打断他的话,“只不过不能按着你的幼稚想法来。”
“我幼稚?”杨瑾怒极反笑,“那您告诉我,什么才叫不幼稚。”
“放长线钓大鱼。”沈垣正色道,“你想动徽东集团,至少要先把它头顶上的保护伞拿掉。”
杨瑾一怔,倏地看向沈垣。
“部里刚刚决定重启四十年前的旧案,吴廉就疑似邪祭,周树平更是不知所踪。”沈垣淡淡道,“你说是巧合,谁信?”
“四十年前……是金溪案吗?”杨瑾问,“那桩案子是吴、周两人办的?”
沈垣点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