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四月中,天气一天比一天暖。
蒋诵伤好得差不多了,偶尔在屋里走一走,正午时,会靠在阳台晒一会儿太阳。
草还没绿,楼下的花园已经复上地膜,天蓝色的膜布平行四列,这片土地总算有了生机。
旁边有只小黄狗在焦急地跑叫,她视线挪远,栅栏外的空地上,周奶奶正拎着猫粮,脚下蹲着那只流浪猫。
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日子会越来越好…
她眼神闪了闪,这样的想法这几天总在心里浮现,就像一口废弃多年的枯井,在无人知晓时悄悄迸出生机。
视线越过低矮的楼顶,向学校方位眺望,视野虽宽,却只能看到图书馆的一角。她踮起脚,手扒在窗边,想踩上窗台,站得高一些。
身体刚腾空,腰上就被一双大手钳制,一阵心悸后,脚稳稳落地。
她回头,刚好对上沈灼的脸。
他脸色不好看,“怎么的,你还想跳啊?”
蒋诵发誓,她此刻完全没有这种想法,可毕竟有前科在,她也没那么理直气壮,往旁边挪一步,挣开他的手,摇头。
“我不跳。”
沈灼才不信,明显在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她,待她被盯得耳根上烧,才移开视线。
他刚从外面回来,穿着一件薄的运动外套,布料绵软,更显得兜里的东西坠重,偏偏他故作神秘,故意吸引她视线,“你猜我兜里是什么?”
“手。”
“真没想象力。”
阳光有些刺眼,他笑着,眉梢掩饰不住的春风得意,慢动作地从兜里掏出几沓粉色,嘚瑟地在她眼前晃了晃。
口气很大:“去换衣服,哥请你吃大餐。”
沈灼对于当哥哥这件事太熟练,仿佛就是为了当某个女孩的哥哥而生,根本不需要排演。他拉着她在东林转了一圈,最后决定去有名的连锁海鲜酒楼。
刚一进去,蒋诵就被宏伟的装修镇住,顾客不多,静悄悄的,空气里弥漫着冷冷的海腥味,穿着一身套装的点菜员恭敬地跟在他们身后。
沈灼指着水箱里最大的龙虾,大嗓门地说:“把这只给我煮了。”
他浑身透着暴发户的气质,点菜不问价,只两个人也点了包房,包房最低消费一千五,好在那只龙虾足够重。
沈灼坐在软椅上,头上的伤基本好了,只贴了个创可贴,最近天气晴朗,他天天在外面跑,又晒得黑了一度。
寸头,窄脸,还带伤,再加上流里流气的,看着实在不像好人。
虽不像好人,说出的话却透着憨:“哥现在有钱了,以后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蒋诵擡头,看到熟悉的脸上现出说不清的怅然,他是在看她,眼神却没有聚焦似的,仿佛透过她的躯壳,补偿记忆里那个早早死去的女孩。
这样的偏宠,大概因为她很像那个女孩吧,蒋诵是在替她享哥哥的福。
她知道十五年前的事,是吴玉东告诉她的。
当时,吴玉东正开车把她从医院拉出来,以他对沈灼的熟悉程度,意识到那晚说要认她当妹妹不是在开玩笑。
他把前因后果简练地告知,并叮嘱她这样挺好,主要是,沈灼不是坏人。
反正她没爸没妈,他有爸也和没有一样,两个人一起总比一个好活,当他妹妹也不错。
大概在别人看来,她应该抱紧大腿,抓住这个能上学的机会,只是她当姐姐习惯了,不知道怎么当妹妹。
“你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就要当我哥。”
“十几岁的小姑娘,再复杂能复杂到哪儿去。”
“那你晚上睡觉可得把裤腰带系紧了。”
沈灼瞪了她一眼,把龙虾钳子掰下来扔到她碗里,“吃这么好的东西也堵不住你的嘴。”
回去的路上,蒋诵终于明白为什么他总摆出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模样。
前方红灯,人行道涌来一群穿着校服的中学生,他特意给她指了下路口的初中,语气透着愚蠢的开朗。
“以后这就是你学校了。”
***
在平房吃的晚饭,为了弥补她先前没吃到的羊腿,沈灼特意去买了一条,炭火细细烤着,顺便给吴玉东打了个电话。
胖子和美食有缘,特别会赶巧,羊腿好了,人也到了。
靠窗小桌的中间架着香味四溢的羊腿,肉香浓郁,火候正好,表皮酥脆流油。沈灼拿着刀,把肉质最嫩的地方切下来,直接送到蒋诵碗里。
吴玉东斜眼:啧啧啧。
沈灼不客气:“啧什么,还没吃就塞牙了啊。”
三人很久没有聚过了,小别几日,吴玉东拿酒瓶和他对碰,酒过三巡后,歪头打量很久没来的平房。
“这房子以后就是你的了?”
“本来就是我的。”
这几天老街坊都在八卦他家的事,说沈灼和他爸断绝关系,狮子大张口,要了十万现金和这个平房。
沈海逢人就说养了个狼崽子,眼里只认钱,压根不顾他们一大家子的死活。
“小妹的伤怎么算的?”
沈灼灌了口啤酒,歪头看着吃肉的女孩,她小口嚼着,没有不管不顾的暴食迹象,心下稍松。
“赔了一万,住院加精神损失费。”
“不多。”
“是啊,但是走法律的话我没听懂,好像伤情不构成啥啥啥来着。”
“那几个人咋这么不要脸,连女人都打。”
沈灼干了杯底的酒,耳根上烧,余光看了眼旁边安静的女孩,她在这,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就是故意挑衅等着挨揍讹人的。
是他连累她。
想到这,喝酒的兴致也打了折扣,语气弱了几分:“都是为了帮我,不然不能。”
吴玉东把空瓶放在桌腿,擡头看了眼沈灼,这几天把他折腾够呛,本来就瘦,这下更抽条了,像一只干巴猴子。
好在,事情尘埃落定,生活终于步入正轨。
蒋诵先吃完,旁边的两个男人正喝到兴头儿上。吴玉东醉了,脸颊一片暗色的红,又开始老生常谈娶不着媳妇的事。
沈灼支着胳膊听着,时不时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
“求你了,就别结婚。”
“滚吧,我才不跟你学。”
她小心地绕出去,沈灼擡眼看她,眼底虽有醉意,却注意到她只穿着薄线衣,随手把椅背上挂着的上衣递给她,语气温柔。
“穿上,外面不暖和。”
蒋诵愣了一下,双手接过衣服,虽然在一起住很多天了,她还是不知道怎么处理对她好的场面。
为了躲避他的视线,逃似的走到门边,推开,手先伸出去试了下温度。
春天气温渗凉,和冬天不一样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