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间一隅擂战鼓
第二日,时珣醒过来的时候,安玉淙已经不见了。
晨光熹微,若非床榻间还残存着安玉淙玉茗花味的信香,时珣都会以为昨晚是一个幸福又难受的梦境。
他穿了衣裳走出去,却正遇上了守在门口的砚香。
砚香看见他便笑,时珣道:“我师尊呢?”
“时公子怎么起得比神君还晚。”砚香笑道,“神君今日有事,出去了。他只说让你醒后去东院找太宋。”
时珣道:“……他去哪了?”
“我怎么知道,反正不在采芑殿。”砚香道,“我是神君的内侍,又不是他的参谋大将军。”
“好吧。”时珣叹道,“……那我去找太宋。”
他出了安玉淙寝殿大门,顺着园子绕到东院去了。
此时,安玉淙正在峚山。
他穿着一袭素静的云纹白衣,坐在南谷对面。
再旁边坐着的是红衣的朱雀和一身甲胄的尚京汶。
一间本来挺大的屋子里撑了这四个杀气腾腾的人,瞬间显得狭窄极了。
安玉淙在这四人中显得最为清瘦。他长发披散,宫绦系紧了却仍旧显得腰身衣裳有些松垮。
可是他眼神却是最冷的。
安玉淙道:“释玺派八表给我发了信函。”
他从袖中抽出那本用空白文书写的信。
朱雀南谷尚京汶几人轮流看过去,只见那上面只草草落了两行娟秀的字迹。
【本君欲推翻神碑重造纲常,八月廿一在神殿邀你一叙,爱来不来。】
朱雀道:“推翻神碑???释玺他疯了吧???”
“他是不想活了吗???”南谷愕然道,“推翻神碑不是神君死罪吗???他哪里来的勇气和自信啊???”
“而且,八月二十一?那不就是后天吗???”尚京汶道,“如果是想挑事的话,也太仓促了些……???”
“是啊。”安玉淙道,“傻逼。”
南谷道:“虽然释玺说得这么欠揍……你去吗?”
三人的目光集中到安玉淙身上,安玉淙道:“得了,要是我不去,长老阁六个人明天就得驾到采芑殿求我。”
“我只担心是鸿门宴。”朱雀犹豫道,“……我是你麾下直属的将军,缬缬是释玺麾下直属,平常表面上太平就罢了,若是真的因此打起来……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两个人都很难办。”
“苍龙可以来南廷。”安玉淙道,“左右释玺这些年因为你的缘故根本不相信她。”
“……可是缬缬是释玺直属的东方苍龙将军。”朱雀迟疑道,“只有释玺有她贬与不贬的权力,她若是来了南廷,释玺将她贬黜了怎么办?”
“苍龙和你不一样,她不是神兽。”安玉淙道,“你如果被贬,可能确实再无翻身之地,但她只是凡人飞升占了神兽仙格,贬下去了照样可以再以凡人身份飞升。”
“好。”朱雀道,“反正她不想当苍龙将军很久了。”
“如此的话,释玺那边可就一位镇守的将军都没有了。”南谷咋舌道,“他要在这时候作妖?”
“我当年还是一个人打进东廷的呢。”安玉淙道,“如果真的打起来,那也是我和释玺的事,跟你们关系不大……除非打狠了殃及池鱼。”
神君打架,等闲仙君是插不上手的。
那等山川震裂,河海倒流,天地漆黑静彻的骇人景象,十四年前短暂地出现过。
而今安玉淙盛时对战释玺,这场面只会更加可怕。
“释玺再懈怠修行,他也有几千年的灵力底子撑着。”朱雀道,“你真的确定能打过吗?”
“不确定。”安玉淙摊开手,道:“他今年三千多岁,我二十九岁,连他岁数的一个零头都没有,你觉得呢?”
“那怎么办?”南谷道,“他这次怕是真的想挑事然后置你于死地。”
“正道用不了,歪门邪道还是会一些的。”安玉淙道,“听过噬神阵吗?”
朱雀道:“什么玩意儿?”
“结在神君身上的一种阵法,北昆发明的。”安玉淙道,“我快死的时候会把濒死的攻击反噬回去。”
“有解法吗?”南谷道,“真有这种阵法的话,释玺肯定也知道。”
“释玺不知道。”安玉淙叹道,“北昆的手记是楚长老在他死后才拿走的,她说没有给释玺看过。”
尚京汶道:“……有这个阵法,神君赢的几率是多大?”
“不过是从四五成勉强提到六七成。”安玉淙道,“还是悬。”
朱雀道:“你不是和时珣结契了吗?你要真出了事,那时珣……?”
“这就是另一桩打算了。”安玉淙道,“我自有安排,即使我死了,他也死不了。……况且释玺也不会杀我。”
屋中顿时陷入一派沉默。
是的,不会杀,但会囚禁。
神君生命有数万年,若安玉淙真的被囚禁,那就是万年岁月的黑暗潦倒。
天界冰冷宏大的石砖底下,是不见天日的潮湿冰冷。血腥味和铁锈味永远都散不尽,那里没有食物、没有阳光,只有一滴一滴的水,从不知什么地方落下来,积成水塘。
尚京汶忽然看向安玉淙,迟疑道:“神君,你不会要让时公子离开采芑殿吧?”
乾元干泽结契,契约是在干泽身上。
因此所有缺乏信香的痛苦,所有对爱人求而不得的欲望,所有前路渺茫的绝望,都只有安玉淙一个人承受。
时珣可以和别人结契,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安玉淙道:“……有这个想法,不过不着急。”
南谷闻言,愕然道:“安玉淙,你不是认真的对吧?”说实话,南谷最坏的打算,也就是让安玉淙和时珣一起被关大牢,他们一众仙君处死。
那样的话释玺没有弑神之罪,南廷墙倒众人推,天界又是一派祥和宁静。
这对释玺而言已经是上上策了。
朱雀难以置信地道:“……你是真的很爱他啊。”
安玉淙叹了口气,道:“什么爱不爱的,就算我只是他师尊,我也会让他走的。——他本来也就不属于采芑殿。”
南谷道:“那你到底为什么和他结契?”
“意外,我说了是意外。”安玉淙道,“别说了。”
几人间又是一阵沉默。
气氛僵持片刻,过了一会儿朱雀才道:“……算了,说说你赴释玺鸿门宴时的安排吧。”
“你跟我去吧,不过肯定得崩。”安玉淙这才又开口道,“但是真正打起来,大概还得是在他真的开始砸神碑的时候。”
南谷道:“为什么要等到那时候?”
“因为我也不喜欢那玩意儿。”安玉淙道,“他砸了正好,我也清净,只不过砸了神碑之后轮回纲常由谁来造,就是另一回事了。……在那之前,我们都没什么开战的理由,除非他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