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大婚(中)(1 / 2)

番外大婚(中)

临别之际,江遇宛瞧着那孤零零站着的男人,拧了拧眉。山间密林多雾,那雾气将他的眉睫笼在一片伤惋之中,令人心生不忍。

“舅舅,你记得来参加我们的婚宴呀。”她脆生生道。

程识云无意去问她缘何消失三年,他深知这世间的事都经不住深究,只挂出个笑来:“安安放心,舅舅会为你备下嫁妆。”

路无殊安静地站在那里,程识云瞧他一眼,没忍住讥讽:“定不会让皇室欺了你去。”

路无殊闻言面色也没变化,只是微微低头行以一礼,乖顺地简直不像他。

程识云方才听他述过真心,心中偏见已少了几分,此刻一见他这副样子,倒显得是他程识云气量小了,是气不打一处来,又不愿将江遇宛嫁给他了。

“舅舅,你要学着不要脸。”江遇宛见这气氛不大对劲,忙道,“你可要好好想想我姨母的话哟。”

不要脸?

程识云嘴角一抽,些许无奈浮上心头。

这姑娘越发没有规矩了,虽说这‘不要脸’是程雪辞交代的,但这终究不适宜从女郎口中说出来。

程识云眼眉微动,触及江遇宛含笑的眉眼,忆及旧日她被病痛折磨之时,如今难得有几分少女娇俏,终究是不忍出言指责她。

再者,那位陛下尚在此处杵着,程识云复又去看长身玉立的路无殊,他垂着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便隐了下去,令人辨不清情绪。

世人赞陛下仁善,百官却不敢真将他视为文弱帝王,自天和二年起,哪有人再敢揣测帝王心思?

程识云神色略显凝重。路无殊的城府太深,即便装出这副人兽无害的模样,他也全然不信,但宛宛对路无殊看似是有些情意在的,会否让他诓骗了去?

程识云想起境原梅氏的下场,不由唏嘘,一时间看向路无殊的目光更为不善。

江遇宛话音一落,路无殊冲程识云一点头,便要拉着她往外走,江遇宛扭过头狡黠地眨了眨眼,路无殊便也回眸露出个逢迎的笑。

江遇宛还想说些什么,下一瞬,她被男人强硬地掰过脸,只好作罢。

次日,江遇宛见过了白术,她嫁给了幽州一个七品官,二人还算情投意合,现下已有七月身孕,她眉眼间已然有了为人母的慈和。

主仆二人抱着头哭了一场,到底挂念她有孕不宜久哭,江遇宛适时止住哭声,将她撵回去了。

朔州的老王妃、上京的临安侯夫妇连同尔容尔姚皆在婚期前赶至幽州,本是听闻那位新后同江遇宛生的十分相像,见后得知真相,明了这便是他们的安安,又不住地垂泪伤情,江遇宛陪着哭了好几场,眼睛肿得不像话,路无殊心疼她,将她接到了宫中,有旧日相识的人再求见,都一概不见了。

就这么又过了几日,御史家的那位小姐入宫后,千方百计地进了揽星阁,从窗户上爬下去时,便对上一张放大的脸。

罗小姐吓了一跳,连连抚心:“吓死本小姐了。”

江遇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谁吓谁呀?

罗婉婉拍拍衣裙上的灰尘,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扬下巴:“你生的当真与惠昭皇后一样吗?”

她眨眨眼,违心道:“也不怎么好看嘛。”

江遇宛懒得搭理她,扭过头欲往殿外面走。

罗婉婉追了过来,挡在她前面,眉心一蹙:“听闻惠昭皇后叫什么宛,本小姐也叫婉婉,可陛下为什么连看我一眼都不看呢?”

江遇宛冷笑一声,正待出声斥她,罗婉婉的目光却定在了她胸前那透明珠子上,惊疑道:“这是什么?”

罗婉婉已然将那珠子撚在手中,左看看右瞧瞧,目光闪烁了一下,江遇宛看出她似乎识得这珠子,也没拦着她。

少顷,她试着捏了一下,那珠子中间的血丝蔓延一下,罗婉婉大惊失色,一下子松开了手,后退几步,有些惊惶:“你从哪得来的这东西?”

江遇宛细细分辨着她的神色,不动声色地问:“你知道这是什么?”

青玄宫内,香炉中飘着淡淡的烟雾,几位礼部的重臣低眉候在殿中,静静等着天子翻看大婚礼册,不敢多话。

半晌的沉默,听得冷淡的话落下:“不必召靖王,成婚之日,朕亲迎皇后。”

礼部的人互看一眼,尚书迂腐,跪下连声道:“陛下,这不合礼制!”

路无殊连日召见大臣,疲惫地按了按额心,另一只手搭在龙椅扶手之上,这几个大臣仗着资历深,已是驳他数次,路无殊有些不耐,他冷道:“规矩如何,需要你来教朕吗?”

几人连道不敢。

路无殊正欲让他们退下,却忽觉气血翻涌,修长的手紧扣住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连日来的操劳令他控制不住喷出一口血,他几乎是瞬间意识到江遇宛那里出了问题,随手擦过血迹后,他快步踏出青玄宫。

几人听见异声也未敢擡头,只听得匆匆的脚步声,又等了许久,不闻天子之声,几人迟疑地擡头。

面前已然没了陛下的身影。

他们擡眸一看,那缟素礼册之上,俨然有几片血迹,触目惊心。

这厢,江遇宛脸上的笑意隐下,直直盯着她。

罗婉婉拍拍心口,擡眸瞥了她一眼:“自然知道。”

“我在书上见过,这是一项失传已久的秘术。”她说罢,又有些警觉,反问道,“你一个侍郎之女,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江遇宛隐隐觉得不对劲,一步一步逼近她,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罗婉婉戒备的看着她:“我不要说,谁知道是哪个男人给你的,总不会是陛下,我要把这事告诉陛下,陛下金尊玉贵,哪里会以......”

“放肆。”一道冰冷的声音从外面传过来。

紧接着,殿门被人用力踹开。

光线漏进来,二人下意识眯了眯眼睛,透过明亮日光瞧清了进来的人。

他着玄袍,玉冠束发,狭长的凤眸中盛满了阴鸷,目光冷淡的望过来。

罗婉婉一霎白了脸,天子带来的压迫力迫使她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颤声道:“陛下饶命。”

路无殊阴冷目光掠过她,直至瞧见毫发无损的江遇宛,面色才和缓三分。

他快步上前,将有些愣怔的江遇宛揽在怀中,方居高临下道:“看来,朕的脾气还是太好,只是伤了御史一条腿,竟还不死心。”

“还敢私下放纵罗小姐闯入揽星阁。”路无殊瞥见大开的窗扇,明了几分,却不由得迁怒外面的侍卫。

罗婉婉匍匐在地上,不敢擡头,连声求饶:“此事是婉婉一人之过,与父亲毫无关系,陛下明鉴。”

从前她每每瞧见陛下俊美的脸,都不自主地心生向往,想着若能嫁给陛下,哪怕为妃也是好的。方才被他那如同望着死人的眼神一看,仿佛一盆凉水浇在了她头上,罗婉婉再不敢希冀什么,只一股脑地求情,唯恐累及家族。

江遇宛叹了一口气,擡起眸道:“她并无越矩之举,让她退下吧。”

“恰好我有事问你。”她平静地望着他,昳丽的眸子中带了几分审视。

路无殊眉心一跳,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揽着她瘦削肩颈的手不由收紧。

片刻后,他挥挥手:“退下吧。若有下次,朕不会饶你。”

罗婉婉仓皇谢恩,几步便退了出去,还颇有眼色地将殿门重新关上。

殿中归于平静。

路无殊眉眼间隐有倦意,倒是令江遇宛有些不忍逼问。

他许是看出了江遇宛的心软,狭长的眸子一敛,温和道:“为何这样看着我?”

江遇宛神色淡淡,想透过那层温和看向他的眸底,她动了动眸子:“罗小姐方才说,这珠子是秘术。”

他的神色一顿,变得无辜起来,他的眼睛似乎看了一眼那珠子,冷静道:“它名唤转生,以我的血为引,你需要我的时候,它会提醒我。”

当然,提醒的前提,是他体内鲜血翻腾,控制不住地吐血。

以血为引,将性命绑在这珠子上面,他才能时刻护佑她,不会再留她一个人面对危险。

路无殊轻抚过她蹙起的眉心,叹了口气:“之所以是秘术,是因为数年来无人能驱动它,除却我。”

四面相对,他眸中不似有欺骗,江遇宛松了口气。

适才那罗婉婉惊惶的样子,令她以为这珠子是什么毁天灭地的东西,联想起路无殊的行事风格,她难免会担心他的安危。

江遇宛面色不变,睫羽却颤了一下:“会危及你的性命吗?”

他很了解她的小动作,这副样子就是在担心他,这无疑取悦了路无殊,抚在她额心的手下移,没忍住碰上她薄薄的眼皮。

“不会的。”他笑着道。

一晃十日过去,到了帝后大婚之日。

江府门外挂着双红色的大灯笼,往里走,处处是花团锦簇的红绸,连同下人身上的衣衫亦是沾着红色,寻个喜庆。

天还未大亮,房内一股脑地涌进了好些人,江夫人走在前头,一把将迷瞪着的江遇宛从床上捞了起来。

江夫人平日里性子柔,真到这要紧关头反倒利索了,她一面吩咐侍女兰苕为她净面,一面吩咐后头端着玉碟子的宫女们将皇后礼服摊开来,繁杂的礼服并不好穿,是由宫中来的嬷嬷一边念吉祥的话,一边为未来皇后穿上。

待到穿好礼服,便由‘全福夫人’开面。

陛下迁都不久,旧时南昭、北襄的世家大多还住在旧都,因着是帝后大婚,世家皆入幽州朝贺,这‘全福夫人’选的恰是定国公夫人李氏。

她的夫君定国公一生未纳妾,膝下二子一女,长子乃是南昭玉真公主的驸马,虽朝代更叠,陛下却没有为难过南昭的皇室,将三位公主都封作了郡主,外放到了封地去。幼子去岁娶了惠昭皇后的堂姐江尔姚,女儿入寺受万民敬仰,自是再适合不过的人选了。

李氏不知此江遇宛便是彼江遇宛,瞧见新娘子温柔娴美、未施粉黛的脸,心中便想起了那位病弱的小姑娘,脸色总是苍白的,不似新娘子的脸颊红润。

她心下忍不住叹了口气,却也没有表现出来,这大喜的日子当着新娘子的面叹气算什么样子?

李氏手中拿了根红色的细麻线,在江遇宛脸上绞过,三四下后停了手,她笑着道:“姑娘脸皮子细嫩,原本就干净,今日倒是省了疼。”

方才有根线在江遇宛脸上,她真真是脸呼吸都是屏着气的,这会儿李氏停下,她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同李氏道谢:“谢过夫人。”

张女官拿过檀木梳,一边为她整理长发,一边笑了声:“皇后发髻繁杂,发疏些的女子是承不起这份恩德的,娘娘乌发浓密,恩泽深厚啊。”

历届皇后成婚前都要由女官教导宫规,路无殊从不拘泥于一纸规矩,又怕累着她,只让这几个女官住进了江府,可江遇宛却一直待在宫中的揽星阁内,莫说是教她规矩,连她的面都瞧不见。

因这皇后是陛下的心尖人,女官们本也不敢给她下马威,却想借教导之事同未来皇后处好关系,一连数日见不到皇后,她们便也知陛下此举不过是做个样子,压根没想拘着皇后。

这些女官也是到此时才得以见到江遇宛,一连串地讨好这未来主子。

另一旁的刘女官不甘落于人后,接着道:“陛下看重娘娘,命数十工匠历十五日作出这九尾凤冠,凤冠之上镶嵌了一百一十八颗宝石,另有五千六百八十珍珠覆于其中,娘娘生的大气漂亮,与这凤冠正相衬。”

虽说这些女官没为难她,可江夫人唯恐她御前失仪,自她昨日回到府中,与她滔滔不绝地讲了大半日,入夜后才放过她。

天未亮又被喊了起来,满打满算不过睡了两个时辰,江遇宛一直困顿得很,恹恹地随她们摆弄,这会子一听到那九尾凤冠,不由得转头看去。

刘女官将覆于凤冠之上的红布取下,霎时间,屋内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只见那凤冠上布满九只金丝凤,除却刘女官提及的宝石珍珠外,顶部镶刻着一颗猫眼石,在红烛的照映下,闪出明耀的波光。

江遇宛一眼瞧过去,只觉那凤冠璀璀生辉,无比尊贵。

“这凤冠行状是陛下亲自画的,其上这颗猫眼石且是陛下初初登基时,东蛮供奉的圣物。”刘女官虽不是第一次瞧见了,却也颇感惊艳,不由感慨道。

众人再度感叹陛下用情之深,有几位尚未出嫁的女郎,不由艳羡地看着江遇宛。

老王妃不似临安侯老夫人拄着根拐杖,她年少时会武,如今身子倒还算康健,老王妃上前几步,慈和的脸上露出个笑来,同江遇宛道:“你母亲去时你才五岁,粉雕玉琢的,外祖母见着你便开心。你小的时候最是让人省心,虽病痛缠身,却从没喊过疼,自己疼的面色惨白,还要安慰我和你舅舅......”

老王妃这一番话叫屋中人一愣,几人互相对视着一眼,眸中皆是诧异。

谁人不知,这江都老王妃的外孙女,便是那已逝的惠昭皇后。

一旁的江夫人更是惊诧,老王妃这番举动,岂非证实了她的女儿同那惠昭皇后样貌相仿之传言?

老王妃却没理他们神色如何,一心瞧着江遇宛,说着说着不由悲从中来,“当年将你送回上京,害你失了性命,外祖母每每想起,不由悔恨万分......”

此言一落,众人再度纳罕。

这老王妃既知晓那惠昭皇后死了,今日还能认错人,莫非是睹人兴悲?

江遇宛握着她的手,双眸湿润,轻声劝慰:“外祖母莫要如此,我既回来了,便再不会离开外祖母。”

老王妃泣泪,满头白发犹显沧桑。

众人不由被这伤情感染,有几位夫人已然撚起帕子擦泪。

江夫人叹叹气,也劝道:“老王妃快别伤心了,便叫宛宛往后将你看作外祖母侍奉......”

“今日是大喜之日,你这老婆子一直哭个甚么?”临安侯老夫人敲了三下拐杖,佯装生气,“惹得咱们新娘子都流了眼泪。”

“瞧我、瞧我,失态了。”老王妃闻言擦了把眼泪,露出个笑脸来,“安安快别哭了,今天是你嫁人的好日子。”

“往后与夫君,同心和好。”老王妃眼皮子一敛,紧紧握着江遇宛的手,郑重道。

“安康一生,便是祖母最大的期盼。”

江遇宛重重地点了点头,连串地泪珠从她脸上滑落,忍不住抽噎。

待到出门时,江遇宛的眼眶尚且通红,只是有扇子遮着旁人也看不大出来。

兰苕扶着江遇宛的手,将她往外头引,踏出门槛后,外头交头接耳的热闹声便传入江遇宛耳畔。

“奇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