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鹊桥仙(七)
其实宁岁岁一直都知晓千岑的过往,因为他早前便告诉过自己。但她今日才知晓,原来罗香凝来自这样的家族。
母亲软弱,父亲不慈,主母不在意,最后孤身离去。
她心疼地看向罗香凝,对方却不以为意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反过来安慰道:“小师妹,别这样看着我。我们都是师尊的弟子,都一样可怜呢。”
这般说着,罗香凝看向何箐。
何箐无声轻叹,随后伸手覆盖在浮生梦之上,水镜中的景象再次发生变化。
是一片荒芜的村落,偌大的田地中只有一抹骨瘦如柴的身影。小姑娘背上背着与自己身体不相符的大背篓,手里捏着镰刀,正在割草。
等她支起身子,众人才看清她的面容。
虽然满是稚气,却和如今何箐的面目有五分相似。显然,这是幼时的何箐。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只认真地割着田地里的杂草。
突然,不远处丢来一团湿乎乎的泥巴,正好糊在她的后脑勺。
小何箐僵住了。
身后传来毫不掩饰的奚落笑声:“哈哈哈,你们快看她,好傻!”
是三个年纪比小何箐大一些的男孩,他们大笑着,不管不顾地朝着小何箐继续扔泥巴。
小何箐没有反抗,她甚至没有转身,只继续闷着头割草。
那些小孩见她不反抗,顿时无趣地停手。但其中一个小孩却挽起裤腿跳下田地,扯过何箐的背篓,把里面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草都洒在田地之中。
田地里都是湿泥,他在草上面踩来踩去,那些草很快就很泥土混在一起,再难分出。
田坎上的小孩继续笑着,笑声刺耳难听。
但就算这样,小何箐也没有反抗,她双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体两侧,手里捏着生锈的镰刀,依旧没有说话。
“哑巴,你不会说话了吗?”那小孩凑在她跟前,好似也觉得没意思了,便丢下她,带着其他两个人走了。
等他们走远后,小何箐无力地丢下手中镰刀,最后在泥水里坐下。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哭泣,甚至没有出声。
一直到傍晚时分,她才狼狈地站起身往家的方向走。
等她推开老旧的院门,水境外的宁岁岁才明白罗香凝的话是什么意思。
何箐的父亲意外身亡,只剩下病重的母亲,无力耕种纺织,每日躺在床上等死。她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年纪很小,还不能帮忙干活。
三个人的性命,全靠小小的何箐一人背负。
她每日帮村里的人洗衣,照顾孩子,去田地里割草,各种杂活都干,只为了换一点米粮。但家中有四张嘴吃饭,她压力特别大。
年老的母亲想要求死,却被何箐拦住。
“小箐,我知道我很不负责,我不配做你们的母亲。”她被病痛折磨得瘦骨嶙峋,好似下一刻就要死去。
何箐握着她的手,没有说话。
但她心里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她作为子女,不可能看着母亲自寻死路。
母亲还是死了,死在一个夜里。
年幼的弟妹还不知晓死亡的意义,只懵懂地看着何箐,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早上没有再听到母亲的痛呼和呻|吟。
只知道长姐哭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长姐落泪。
长姐哭了,他们便也跟着哭。
但小何箐并未伤心太久,她草草安葬了母亲,便回到家中。家中还有两个小孩,需要吃饭,留给她哭泣的时间很少。
她依旧和以往一样,拉扯着弟弟和妹妹生活。
却不想天不遂人愿,嘴碎的村头老婆子将她家中的事情说与别人听。旁人便动了歪心思,要掳走她的弟弟妹妹卖给人牙子。
小何箐死命反抗,但对方一群大人,她纵使遍体鳞伤也没能把弟弟和妹妹抢回来,反而被打得头破血流。
她昏迷过去,醒来后第一件事就去找那群人,对方却狞笑着说早就把她的弟弟妹妹卖走了,还卖了个好价钱。
那是小何箐第一次愤怒地反抗,她狠命地撕咬对方,却被对方一个巴掌打出一丈之外,之后迎接她的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何箐浑身都是伤痕淤青,倒在地面上,浑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冷。就在她以为自己快死了的时候,烬然出现了。
烬然用术法给她治疗,却被小何箐抓住衣角,听她乞求道:“求求您,救救我的弟弟和妹妹,我愿意做牛做马,报答您……”
“我花钱把他们赎回来了,我会给他们寻一户好人家,你不用担心。”烬然伸手拉起她,声音平缓,“以后,你便跟着我吧。”
“前尘往事,需尽数忘却。”
“是。”
水镜中的景象渐渐停止,最后定格在何箐满是血污和泥土的面容上。她眼中还闪着泪光,那滴泪珠却迟迟不落下。
水镜外的四人也顿时无言,宁岁岁抓着自己膝盖处的布料,心里阵阵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