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点绛唇（三）
离开死城后不久,两人便收到了洛拾尘的来信，只说鬼域内的残余鬼气已经清除殆尽，
另外,洛拾尘还多提了一嘴老人的事情,只说他和以往伴侣的傀儡死在一起，没有残留的死气和怨气,走得很安详。
在书信的末尾，他预祝裴知衍和宁岁岁此行顺利。
死城一事到这边,便暂告一段落。
离开死城的次日,宁岁岁的精气神一下子便恢复了，灵力充沛。她跟着裴知衍日夜兼程地赶路，三日后停在一片小镇外面。
裴知衍看着她,说道：“墨林贤者居住在一片山谷最深层,外围有阵法和灵气掩护，之后的路程我们便不再御剑。”
“好。”宁岁岁心里隐隐期待，因为她知晓裴知衍这般说便说明两个人已经快到了。
不再御剑,两人改为骑马。
刚进入小镇,裴知衍便在小镇入口处购买了两匹马。
宁岁岁跟在他身后,好奇地东张西望。
这座小镇不大,但因为位于来来往往的大道要塞和枢纽处，发展得还算不错。商贩们也抓住时机，进购马匹后转手卖出,以此来挣钱。
“我们明日清晨出发,到时候再来带走它们。”跟买卖马匹的商贩说定后,裴知衍先付了一半的钱款。
随后，他转头看向宁岁岁,说道：“我们走吧，今晚就先落脚休息一晚。”
宁岁岁连忙上前两步与他并肩，应道：“好。”
两人并肩而行，宁岁岁微微侧头看可以看见裴知衍精致的下颔和嘴唇，不由得模模糊糊记起前几日从他后背上醒来。
只记得当时裴知衍一直在跟自己说话，声音缓慢而动容，恍惚带着笑意，但其中内容，她却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后来，裴知衍告诉她只因为城内还有残留的死气，因为她当时没有灵力十分虚弱，所以又被钻了空子。
或许是因为那死气微弱稀薄，有关于那梦境的记忆也愈发单薄，醒来后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她去问询裴知衍，对方嘴角带着一丝轻笑，说道：“不是什么美好的梦，忘记便也罢了。”
但那时对方的笑意清浅，好似带着一丝自嘲，让她不得不在意。可惜的是，无论这几日她如何回忆，那浅薄的记忆也只是愈发空白。
两人挑选了一家客栈，宁岁岁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见此，裴知衍不由得轻笑：“我探查过了，没有妖气，也没有鬼气。”
自从上次的事情过后，她变得格外的谨慎，颇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意味。听见裴知衍调侃自己，她不由得红了面颊。
“知道了。”
进入房间后，宁岁岁先把朝后的窗户打开通风换气。
此时已经接近黄昏时分，从这个方向往外看正好可以看见落日。雨后的日落暖红深沉，将周围的层云也染成暖黄色。
她眯着眼睛瞧了好久，才转身离开。
外面的廊道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其中夹杂着少年人的推搡和笑闹声，听起来像是几个少年人一道出门逛街。
再走到窗边往下一看，街道上人来人往热热闹闹，宁岁岁眨了眨眼睛。
这里的人好像很喜欢晚上出门逛街，两旁的商铺都没有关门，就连摊贩也越来越多，前前后后围满了人。
见此，宁岁岁也有些按捺不住，她转头去敲开裴知衍的房门：“大师兄，外面好多人，要出去逛逛吗？”
裴知衍一手扶着门边，不免轻笑，说道：“我陪你去。”
“好。”宁岁岁面上露出一抹笑容。
一盏茶时间后，一高一矮的两道白色身影出现在喧闹的人群中。宁岁岁手里捧着一袋糖炒板栗，正吃得不亦乐乎。
小镇不大，街道也不长，两人很快就走到街道的末端。
宁岁岁站在末尾的昏暗处回头看，一排排的灯笼明亮，照亮了整条街道。她擡手下意识想挠挠脸颊，却被裴知衍捉住手腕。
不等她询问，便见裴知衍从袖口处抽出一条手帕给她擦拭指尖。等把其上的糖油擦拭干净，才道：“小心把脸也弄脏了。”
“谢谢大师兄。”宁岁岁脑袋还没反应过来，但面颊已经红透了，她不自在地摸了摸面颊，又说道，“那我们换一边往回走吧。”
说完，两人便又沿着另一边往客栈的方向走。这一次她刻意放慢了脚步，对周遭的人和事也看得很仔细些。
突然，她听见一道很细微的鸣叫声。这叫声轻细，听起来楚楚可怜，最重要的是这叫声她觉得很熟悉。
环顾四周良久，她终于和一双灰黑色的圆眼睛对上目光。
那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兽，身子只有小臂那么长，耳朵尖尖的，尾巴短短的。最重要的是，浑身毛发都是雪白的。
见她看过来，那小兽的尾巴摇得欢快，一双圆眼睛却水润可怜。
“灵兽？”宁岁岁当即被摄去了心神，她扯了扯裴知衍的袖摆，随后快速往那小摊处走去，目光就没从那灵兽身上离开过。
见此，裴知衍眸光微动，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下一瞬神色就变得深沉。看着小姑娘欢快娇俏的背影，他暗暗咬紧了牙关。
那小摊的主人正在向来往的路人推销笼子里的灵兽，见宁岁岁目不转睛，口中喊得更卖力了：“这可是从七星海的炎日峰上捉住的啡啡，毛色纯白，品质上乘。”
平心而论，这啡啡长得确实可爱，尤其是那双灰黑色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你，很难让人生出拒绝的意思。
但这小镇上居住的都是普通人，家中饲养的也大多是寻常猫狗。这啡啡虽然可爱，但不能看家护院，也不能捉耗子，对他们来说便只是摆设，买回去就是祖宗。
所以这人在这里吆喝这么久，虽然驻足观看的人许多，但迟迟没人问价。
“啡啡？”宁岁岁在笼子旁边蹲下，歪着脑袋观察这无尽山上从未见过的灵兽。
这老板也是极有眼力见的，他见宁岁岁有兴趣，当即打开笼子把雪白的毛团子抱出来给她看：“诶，小姑娘，你看啊，这小家伙的毛发旺盛，而且爪子也生得好，是很好看的粉红色。”
说着，他还扒拉给宁岁岁展示。那灵兽的后爪上还带着一个不知是何材质制成的环，看样子是可以束缚住它的道具。
宁岁岁顺着他的动作去看，这啡啡的肚子上生着绒毛，一看就很好摸。这么想着，她便也准备上手了。
“不可以。”一直在她身后沉着脸色的裴知衍适时出声，语气不容拒绝。
手指一顿，宁岁岁倏地收回手，仰头可怜兮兮地看着裴知衍，这表情和老板手中的毛团子如出一辙：“一下……也不行吗？”
“不行。”裴知衍面无表情地拒绝。
他太了解宁岁岁，她一旦摸了那灵兽，之后便会爱不释手，央着他把这东西买回去。分走属于他的目光可以放在其次，重要的是她本就对毛发过敏。
从小到大都不长心，还笑着说涂点药膏就好了。
如果宁岁岁自己没有自制力，便只能让他来阻止她。
“好吧……”宁岁岁收回手，她双手放在膝盖上，盯着那双可怜巴巴的灰眼睛。那灵兽好似看出她眼中的不舍，眼眸中的可怜和祈求更甚。
就连老板也看出她的不情愿，目光在她和裴知衍之间来回一圈。他看得出来，小姑娘身后的男子根本无法对她狠心，若是……
若是她态度再放软一点，这单生意铁定能成。
这只灵兽在他这里放了许久，这小镇上的人都不买。这次是很好地机会，只要他脸皮厚点，就可以完成这单买卖。
这般想着，那老板的表情更加殷切，笑眯眯地看着宁岁岁。
宁岁岁看着啡啡沉默半晌，然后跟老板小声说道：“我需要再跟我的师兄商量一下，你等一下。”
“好嘞！”老板心道，有机会。
然后，宁岁岁就拉着裴知衍的袖摆站起来，转过身背对着那老板，用气音说道：“大师兄，你看那个灵兽，还那么小。”
“它至少也有十岁了。”裴知衍冷声道。
炎日峰上的灵力虽然比不上无尽山，但也是七星海内灵力最充裕的地区之一。那灵兽显然开了灵智，绝非幼崽。
“但是它好可怜啊……”宁岁岁抱住裴知衍的手臂，拉住他的模样可怜巴巴的，“你看这个老板把它关在笼子里，都饿瘦了……”
裴知衍额角青筋突起，他很想问问宁岁岁这灵兽到底哪里瘦了，那肚子上全是肉，一看就知道平日里吃得不错。
“就这一次，你同意吧……”她自认为不太会撒娇，此刻却使出浑身解数，她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边，目光恳切。
垂眸便看见小姑娘的额发些许凌乱，一双墨黑的眼眸圆溜溜的，正一脸期盼地看着他。面对这样的宁岁岁，裴知衍从来狠不下心，他轻叹一声：“它的毛发……”
“只是起红疹，没关系……”宁岁岁见他松口，连忙补充说道，“若是除此之外还不舒服，我肯定会告诉你，然后把它送走。”
“求求你了，大师兄……”她双手合十。
裴知衍目光不转地看着她半晌，之后缓缓闭眸扭头看向别处。
宁岁岁知晓，他是答应了，她高兴地抱着裴知衍的手臂蹭了蹭面颊，欢快道：“我就知道，大师兄是最好的。”
讨好完裴知衍，她转头就去抱那只啡啡。询问价格后，两人也没有讨价还价，双方欢喜，之后才离开。
这啡啡早已开窍，宁岁岁便将它后腿的环取下来，说道：“也算是我们救了你，你就跟着我，不要乱跑。”
“给我，我帮你拿。”裴知衍突然出声说道。
宁岁岁看了看怀里还在瑟瑟发抖的啡啡，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裴知衍，随即勉强地笑了笑：“不……我抱着吧。”
此刻啡啡换了一个新环境，正需要安慰和抚摸，但此刻面色黑沉沉的裴知衍显然不适合这份差事。
她搂着啡啡，让它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一手拍抚着它的后背，安抚道：“那老板把你关这么久，一定很害怕吧？”
啡啡趴在她的肩头，轻声哼唧。
宁岁岁心情很好，一路上都在絮絮叨叨地跟它说话。
这一幕让裴知衍心烦意乱，他知晓宁岁岁喜欢灵兽，之前在无尽山便让人把灵兽看管饲养，但总有些跑出来跟她偶遇。
因为体质原因，她很吸引这些兽类，个个都很喜欢亲近她。
宁岁岁倒是乐在其中，只有裴知衍每日眼见心烦。
那啡啡其实很聪明，这几日它天天被带出来摆摊，这镇上的人都见完了。方才在人群中一眼便看见宁岁岁，身穿白衣，身上还有好闻的特殊气息。
就是她身旁的那个人，看起来不是很好惹。
为了脱离苦海，它不得不作出最可怜的模样，让宁岁岁带走它。那老板家里没有灵果，也没有灵力，它快要难受死了。
虽然过程受人阻挠，但好在结果是好的。
此刻它就趴伏在新主人的怀里，新主人的手正温柔地抚摸自己。啡啡心情荡漾，忍不住抖了抖耳朵。
突然间，它感觉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擡头看去，只见方才一直阻止新主人买下自己的男人此刻正冷冷地看着自己。它灰黑色的眼眸一震，方才还荡漾的心情顿时沉浸冰水里。
裴知衍很后悔，方才着实不应该因为宁岁岁的撒娇就松口。他看着正在宁岁岁怀抱里小心翼翼偷瞧他的灵兽，目光中的不悦毫无掩饰。
他最讨厌环绕在宁岁岁身边的莺莺燕燕，无论是人还是灵兽。
刚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对于旁侧二者的心境，宁岁岁一概不知。她抱着啡啡回到客栈，然后腾出一只手看了看，随即微微睁大了眼眸。
她手上沾上不少白色浮毛，却没有红疹，就连一丝痒意也无。
这种情况并非第一次出现，以往她和小白相处也是这般。虽然对方毛发旺盛，但却不会让她过敏不适。
她猜测是因为它们已经有浅薄的修为，再不是寻常灵兽。
“你还挺厉害的，”宁岁岁高兴地摸了摸啡啡的耳朵，顺口又说道，“跟小白一样。”
此话刚落，裴知衍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更差了。
宁岁岁看不见，可把啡啡吓坏了，连忙躲进宁岁岁的怀抱里，埋着脑袋不敢擡头。
“怎么了？”宁岁岁不解地摸了摸它的脑袋，随后带着它往楼上的房间走，似乎早已忘记自己身后还有一个人。
看着她缓慢擡步往上走，裴知衍站在楼梯下缓缓擡头跟着她的步伐，面上的神色也愈发幽怨深沉。
就在他准备认命往前走的时候，便看见走出一段距离的宁岁岁回头看向他，不解地问道：“大师兄，怎么了？”
作势就要往下走，裴知衍连忙拦住她，露出一抹笑容：“没事，我们走吧。”
两人在廊道分别后，宁岁岁抱着啡啡打开门，随后便听见身后的裴知衍说道：“若是觉得不适，记得叫我。”
“好，我知道。”她分出心思回答，一双眼睛都黏在啡啡身上了。
关上门后，见啡啡还可怜兮兮地看着房门，宁岁岁擡高手臂，凑近它笑着说：“你是不是有点害怕他？”
啡啡的脑袋垂下，算是默认。
“大师兄很好的，而且你这么可爱，他不会为难你的。”宁岁岁说着，把啡啡放在桌子上，开始查看自己的手背。
她说得轻巧自信，但桌上的毛团子其实一点都不相信。它早已开了灵智，也有自己的判断，也看得出来裴知衍是真的不喜欢它。
无非是比较疼爱宁岁岁，所以才不得不假装容得下它。
想到这里，啡啡很想叹一口气。
但转念一想，既然是裴知衍很在意宁岁岁，拿自己只需要讨得宁岁岁的欢心就可以。只要宁岁岁喜欢自己，那裴知衍肯定也不会拿自己怎么样。
天色已晚，宁岁岁正在床榻的里边忙活，准备给啡啡整理出一小块睡觉的地方。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她知道来者只能是裴知衍，急匆匆打开门，头发都还乱乱的：“大师兄，怎么了？”
裴知衍面色铁青，目光从她头顶掠过，看见桌面上正在舔毛的啡啡，不容拒绝地说道：“不准它和你一起睡。”
“啊？”宁岁岁不明所以地回头看向那白乎乎的毛团。
啡啡顿时一个战栗，把自己缩成一团。
“其他的都可以，但是它不能和你一起睡。”裴知衍重复了一次。
宁岁岁张口正想再调解，便听见裴知衍又补充道：“不然我就带它去我的房间。”
“啊……”宁岁岁有些茫然，她不知晓裴知衍的意思，但还是选择各退一步，“我让他睡……睡椅子里，好吧？”
“嗯。”裴知衍微微颔首，这才离开。
关上门，宁岁岁背靠着门板，看着那一脸可怜相的啡啡，轻声叹气，说道：“大师兄好似是认真的，今晚你先睡在椅子里吧……”
说完，她把放置在床榻里面的小床拆了，又铺在一把宽大的椅子里，一边还在安慰：“你看这个椅子也很大，我可以把椅子放在床榻边，你不要怕。”
啡啡觉得，睡在椅子里并不可怕，隔壁住着的那个男人，才是最可怕的。
深夜，窗外月光隐隐绰绰，宁岁岁侧身朝外睡得香甜。她的手伸出被子之外，搭在床沿处，手指莹白细腻。
而旁边椅子里，啡啡蜷缩着身体，也睡得安稳。
月光轻微摇晃，一抹白色身影出现在房间内。
裴知衍放轻脚步走到床榻边，看见满意的结果后眉头舒展。转而又看见宁岁岁露在外面的手，忍不住又蹙起眉头。
小姑娘露在外面的手指冰凉，他忍不住拢在手心里轻轻揉捏，想要将自己手心中的温热传递给她。
半盏茶时间后，他才把宁岁岁的手放回被窝里。
温和目光在她的面容上停留半晌，在触及到啡啡后又变得严厉冰冷。
黑夜中传来一声轻微的冷哼，裴知衍转瞬消失在原地。
床榻上的宁岁岁整个人窝在被子里，兀自睡得香甜。反观旁侧刚被吵醒并且下马威的啡啡，一身冷汗，再难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