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事故·故意
陈导电影基本都是要实景拍摄,哪怕是火场。
当然做好了防范,现场洒了水,火焰也测试过,镜头里的刀山火海亦只是借助拍摄角度搭几个火架而已。
但即便如此,应云碎还是害怕。
尤其是眼睛被蒙住以后。
有武替代他吊威亚做打斗,他的戏份其实很简单,先和其他演员一起困住,再单独在火势中抱着古琴上个楼,复坐在熊熊烈焰中间弹奏。
考虑到火架搭建的难易程度,上楼这段最后再拍。副导带着他走了好几遍戏,尤其是登阶片段,因为为了营造火势汹涌的气氛,会有个火架在工作人员的操作中落下来,得卡好点和位置。
几番走戏的间隙里,应云碎都会解下眼纱下意识寻找迟燎。
迟燎靠在一个个大摇臂
其实迟燎这天的龙套样子特别丑,脸青鼻肿肥头大耳的,就一双眼睛还是原来的眼睛。但应云碎今天太过心绪不宁又要强装无事,早在道具间就“审美畸形”地觉得迟燎前所未有的帅气。
这是穿书后就绑定了他人生的脸。他多看他几次了也真就心安了些,像被笼罩在一片黑沉沉的目光之海里,会盖住穿书前那暴虐的火焰红光。
第一段戏拍得还算顺畅。他被蒙住眼睛后就试图让所有感官也自动屏蔽,只把思维聚焦点强行放在耳廓——不久前被迟燎舔过的位置,感受那里残留的湿润发痒。
但要表演在火海里弹琴时,他的思维聚焦就没什么用了。
虽不用真弹,但他得装出个按欲入木、弹如断弦的感觉。
应云碎不是行有余力的专业演员,每次演琴师都是认真尽力全神贯注的模仿,都是完全入戏。
这一入戏,他就能听到火焰在火架上噼噼啪啪燃烧的声音,闻到烟的味道。
等再演到抱着琴登阶时,应云碎不争气地发现自己手指已有些颤抖,心跳得很快。
——迟燎在也没用。他不可能这么轻易走出那场事故的阴影。
导演说“点火”,砰得一声,他能感觉到一片黑暗里四处火光骤然点燃,在黑色里影影憧憧地狰狞闪耀着。像极了那一天,黑烟挡住了所有视线,只依稀觉得到处都是烈焰,向他奔涌而来。
应云碎深呼吸口气,在摄像机的凝视中登上阶梯,宛如又登上了他记忆里那片永远不敢探寻的焦土建筑。
火灾是发生在应云碎从小长大的福利院。
他那会儿18岁,其实已半离开福利院走向社会了,只是那一周院长联系了个艺术慈善机构给孩子搞活动,办童趣展教艺术课什么的,他也来帮忙。
然而展还没办起来,意外先发生了。
那次事故死伤上了两位数,登了新闻头条,毕竟有很多孩子,福利院也被烧得只剩个躯壳。
应云碎是想疏散孩子们先走,自己晚了一步,再加上他心脏不好在浓烟密布的地方更是供血不足,头脑混沌脚步越来越沉。
等再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彻底陷入黑烟之中,只听见烈焰呼啸,他几近窒息要被吞没。
“火架!火架!”
“小应快步几步!”
四周好像有些喧闹,但应云碎还在被折磨了好几年的梦魇记忆捆住手脚,除了火舌跳跃的声音,其他都变得无比遥远。
那时也像现在这样,什么都看不到,呼吸上不来,却觉得身体在被炙烤。接着他依稀听见横梁还是什么断裂的声音,像迎头掉下片死神的阴影,砰得一下往他右背砸来——
“云碎哥!”
在一片惊呼中,这道声音从遥远里奔沓而来,被掩盖得很深,却精准穿过了应云碎耳膜。
他陡然回神。
只感觉一阵疾风拉力。
他被人骤然箍紧,丝滑的眼纱在力量拉扯里散开,飘下,露出放大的瞳孔。
看到的世界是颠倒的,悬空的,火光硝烟的,他正贴着硬实的胸膛,往台阶下摔去。
又是一声砰。
迟燎拥着他倒在地上,手护着应云碎后脑勺,压在他上面。
地板很硬,他的体重这么压应云碎会很难受,手迅速撑起来,下一秒,哐当一声,火架砸中他弓起的背。
但他却毫无知觉,只低声慌里慌张地问:“你有没有事?”
片场的人都吓坏了。
刚刚一切发生的太意外:火架本应该在应云碎踩到第三级时,从第二级他的背后掉落的。
却不知怎么的,在应云碎登上第二级时,它就往下砸。
其实如果应云碎听见了声音反应快的话,或许能来得及闪避,偏偏他蒙着眼,人也像有些懵,竟迷蒙地擡头迎去。
若不是这个群演反应迅速,后果将不堪设想。
但这也是场拍摄事故,火架砸在迟燎身上仍烧了会儿,才在工作人员的匆忙帮助下灭去,他背后套着的劣质盔甲都变成焦黑色。
演员导演都围上来,迟燎却仍只是撑在应云碎上方:“你有没有事?说话!”
语气强硬,应云碎承接着他重重的呼吸,像承接烈火后第一场春雨,眼睛瞬间被淋湿,心脏也被浇灌得缩成极小的一点。
事故来得太快,迟燎护他也护得太快。可他明明劫后余生,不用再一次承担被火侵伤的命运,却露出更恐慌的表情,反应过来后只把迟燎弓起的身体压到自己怀里,手指颤抖着抱着他,感受那如山的心跳和重量。
同样是压迫得自己无法呼吸,但这次他心甘情愿,甚至觉得这种压迫可以把自己不规则的心脏起伏压得均匀。别人都以为他只是在感谢群演,没注意应云碎拽住了群演的头发,声音都带了丝哭腔:“我应该问你。”
听到声音迟燎才笑了,呼出一口气,嘴贴在应云碎耳际:
“我没事儿,妈呀,云碎哥你刚吓死我了。”
借盔甲的福和火灭得迅速,迟燎似乎是真没事,
笔挺地站起来,又把应云碎拉起,手腕很有力量。
制片方忙给他交涉道歉,迟燎笑嘻嘻地,连医务请求都说不需要,只是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偏头找了下顾在洲,又看了眼控制火架的那群工作人员,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两人好歹是从二阶楼梯上摔下来,迟燎怕他有伤,让医务人员给他检查一下。
应云碎只眼睛不移地盯着他,那目光柔软慌急得让迟燎很膨胀。
他小孩儿似的摊开手:“牵?”
见应云碎红着眼圈由盯变瞪,迟燎才知道是真担心自己了。笑笑,摊开的手擡起,把应云碎肩膀揽着,往自己胸口带了下。
一秒切换成成熟模式,声音很沉:“好啦云碎哥,这是我应该做的,你别露出个寡妇相,乖。”
为什么是应该做的?
是足够有自信不会受伤,救一个替身也不要紧吗?
可迟燎刚刚护着自己的力量,神态,和说话的口吻,都让应云碎有一种错觉——
他不仅仅是喜欢他,是很珍爱他。
珍爱这个词一冒出来应云碎自己先笑了,挺离谱的,而且啥时候他开始在意别人的主观情绪了。
但此刻他的内心自然是在承受不小的震荡,夸张点说,就好像他快重复18岁的噩梦,这次却有另一个人天降神兵般阻止他受伤。
无法言说的复杂,实打实地又酸又甜,慢慢涨涨。
只心跳前所未有的安稳。
迟燎没有他这么千转回肠,在他看来这事儿还比不上剥核桃废手费时。出了事故他们匆匆下戏,他把沉浸在情绪漩涡里的应云碎送回家后,还一切如常地准备去上两节课再走趟公司。
临行前他拿药水出来,要给应云碎涂脚踝的擦伤。
酒精一沾上伤口应云碎就缩了一下,肩膀小幅度得颤抖,迟燎又坐上沙发,把人箍在自己怀里固定,再握紧他的脚:“我轻一点儿涂啊,忍着点。”
应云碎并不是那种很瘦小的男人,可每次一窝在这19岁的怀里就莫名像比茶杯猫还羸弱,他嗯了一声,脚趾在迟燎的气息里一下一下蜷紧,白色的脚背反射着两人都红色的耳根。
“今晚可能半夜才回来了。你待会自己也给自己上上药。真没啥事吧?胸口闷不闷?”
应云碎摇摇头,欲拒还迎地推着他胸口:“我没事,你快走吧。”
迟燎颔首,他是真得快点走了。都不知道门咔哒一声关闭后,应云碎还在客厅的窗户目送他扫了辆自行车,彻彻底底消失在视线后,才转身去的卧室。
卧室对面仍然是那道紧锁的房间门,应云碎站在那儿驻足了两秒。
突然,他伸出手,在那木把手上用力一拧。
打不开。
他怔怔地望向自己的手,好像没反应过来刚竟然有越界的冲动。
应云碎揉揉脸。
迟燎在他心里的比重越来越大,行为越来越戳中他,他越来越喜欢依赖,对这扇门里的景色也越来越好奇。今天,在经历他一次“勇救替身”的壮举后,这份好奇竟胜过了道德束缚,自己竟想去窥探他的秘密。
他好像无法理性地享受这婚姻了。
他有点在沦陷了。
-
迟燎凌晨两点多才回家。
洗澡时他对着镜子看了看后背。
他又不是铜墙铁壁,被火架一砸怎么可能安然无恙。一声不吭不是逞能,只是真无所谓而已,他对痛感不敏感,也享受痛感。
因着他这行所无事的态度,此刻后腰处没及时处理的烧伤漫着淤青看上去分外吓人。迟燎觉得应该涂个药了,但他又累又困,还喝了些酒,最终还是直接拐进卧室砸到了床上。
然后他就发烧了。
迟燎这毛病最糟糕的就是,他就算离身体危害很近他也不会感知到有什么,他不会觉得难受,所以感染了就感染了,病了就病了。
这和无痛症患者缺乏痛觉预警机制,很难及时发现自己己受伤或患病有点像。他本来压力就大,又格外疲惫,这一觉差点睡昏过去。
是应云碎把他拍醒的。
那时是凌晨四点,应云碎又做了噩梦鬼压床,习惯性地往迟燎身上靠。
他不知道迟燎是啥时候回来的,只觉得迟燎睡衣竟然都没脱很不像他的作风。结果手臂一贴才发现这人烫得厉害,烧得像休克了,有湿润黏腻的液体透过他背后的睡衣压着床单流出。
“你他妈感觉不到痛吗?”此刻看迟燎睁眼应云碎才稍微松了口气,是真急了,第一次骂了脏话,“你干嘛不说?你还仰躺着睡,你弱智?”
迟燎有些晕晕乎乎地趴着,都不知道以应云碎的力气是怎么让自己翻身的,他才睡了两个钟头,真的只想继续睡。但隐隐听到应云碎的啜泣,闭着的眼睛又连忙睁开,艰难地撑起来。
迟燎发现近几天的应云碎格外脆弱。
最开始他结婚的人儿就像颗钻石,晶莹剔透却很坚硬,哪儿像这两天,都红眼圈好几次了,软乎乎红彤彤的草莓心。
他已经在接近最真实的、最没有戒备的云碎哥。
思及此迟燎笑了笑,哑着嗓子道:“没事啊云碎哥,我没啥感觉。我吃个退烧药就OK。”
“你伤口都感染了,得去医院。”
“不去医院。”迟燎说,从床上站起来,有气无力,“我自己就可以处理,不用这么麻烦。”
医院于他或许就像应云碎脑子里的火灾一样,应云碎将心比心了会儿也就妥协,叹了口气:“你趴着,我来给你涂药。”
家里的各种医疗用品确实很全,但迟燎后腰的伤口有些不堪入目。应云碎跪在床上,自责地吸了吸鼻子,冰凉的手指贴着他滚烫的肌肤:“迟燎,你不应该这样。”
迟燎手垫在下巴上,眯着眼竟是笑着的:“错了啊,云碎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