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雨(1 / 2)

未雨

含光殿内,顾慎华回来之后就只坐在内室桌边,不言不语。

流珠没有跟她过去,但也大概了解到御书房里发生的状况。

只是现在,她没有上前劝慰,劝说的话说多了,反而可疑。

“流珠。”顾慎华沉默之后,冷声开口。

流珠上前,“奴婢在。”

“把刚刚那两个嬷嬷处理掉,还有之前咱们找的那十几个侍卫,今晚一并灭了。”顾慎华美眸阴狠,幽声吩咐。

“若是这般,动静会不会太大?”

皇宫里死个把人,只要不是要紧的就不算事儿,可一下子死十几个,还都是昨晚出入御书房的,说句难听的,皇上还活着呢。

“那怎么办?穆如玉那个贱妇当众说出那么难听的话,倘若那些话传出去,堂堂大周太子,名声何在!”顾慎华怒向流珠。

“娘娘息怒,奴婢听说那穆如玉是诈尸,死人说的话能有几个相信,这事儿也无处可查,反倒是把人杀了,平白落得个杀人灭口的猜忌……”流珠点到即止,“奴婢多言,此事还望皇后娘娘斟酌。”

冠冕堂皇的话说出来都好听,流珠本意并不想那些人死。

顾慎华深吸口气,沉凝片刻,“你说这事儿,钟弃余占了多少?”

“娘娘的意思是?”流珠试探问道。

“穆如玉明明中了断肠草之毒,怎会诈尸?这里面必是有人动了手脚!除了钟弃余,还能是谁!”顾慎华冷厉开口,眼中显露杀意。

“奴婢眼拙,倒没看出钟弃余有问题,反倒觉得钟一山更值得怀疑。”在流珠看来,顾慎华已将钟一山视作眼中钉,相比之下,保钟弃余才是正道。

顾慎华皱了皱眉,“照你这么说,这事儿就算完了?”

“我们总会有机会的,眼下奴婢觉得棘手的反倒是赵大人的死,倘若这件事太子殿下不给颖川一个说法,王爷必不会太高兴……”流珠顾左右而言他,希望能把顾慎华的注意力转一转。

果然,她这句话算是说到顾慎华心坎上,“这事儿除了陶戊戌,还有大理寺少卿兼办,且看父王想要个什么结果,随他心意便是。”

流珠没再多话,只俯了俯身。

喧嚣一夜尽。

因为朱裴麒的缘故,第二日休朝。

自昨日四海楼出事,便一直活跃在刑部跟大理寺的魏时意,终是来到天牢。

此时的魏时意一身官服,有狱卒带路,他很快到了关押靳绮罗的牢房外,狱卒打开铁链,牢门开启,魏时意慌忙钻进牢房,动作太快,身子撞到牢门上,险些跌倒。

“小钗!”魏时意走过去时,靳绮罗勉强从铺着干草的地面,搥着墙壁站起身。

只是在天牢里呆了一夜,靳绮罗仿佛憔悴了许多。

见到魏时意,靳绮罗略为惊讶,“你怎么来了?”

她这个时候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魏时意。

四海楼遭难,死的还是颖川的人,她总觉得此事蹊跷,保不齐四海楼是被人盯上了,这个时候魏时意最好别跟她扯上什么关系,才好自保。

“我怎么能不来。”魏时意擡手,拉着靳绮罗就要出去。

“干什么?”靳绮罗不解。

魏时意转身,神色肃冷,“我去跟陶戊戌和路越闹了,案发时你不在场,他们凭什么关你!”

话虽如此,可靳绮罗到底是四海楼的主事,关她也并不冤枉。

“你这又是何必……”靳绮罗不想离开天牢,她不想把魏时意扯到这件事里。

魏时意却是执意,“话我已经说出去了,他们要再关你,我就到太子殿给我这个脸面,答应把你放出来,你若不跟我走……那我便也不走了。”

见魏时意动了真格,靳绮罗没有拒绝。

她的确很想出去,无论如何,她得想办法把海棠她们救出来……

皇宫,延禧殿。

自昨日昏睡,直到午时才醒的钟一山起床后不思茶饭,他要到刑部去找陶戊戌。

就在钟一山离开寝殿时,曲银河突然拦住去路。

“这个时辰,你午饭还没吃,我已经做好了给你端上来?”曲银河依旧是宫女打扮,眉目间清绝淡雅,为男子时风华无双,为女子时超凡出尘。

只怕温去病扮了女装,当也不如这般精致。

钟一山无意用膳,婉言谢绝。

“那里面有人等你。”曲银河知晓钟一山会拒绝,遂朝自己住的厢房里面扫过一眼。

钟一山蹙眉,倒也没多说什么,随他一并走进房里。

厢房不似正房厅室分的那般清楚,钟一山迈进门槛稍稍朝里走了走,便见曲银河所说之人。

他没想到,是秋盈。

此时的秋盈,怀里正抱着熟睡的婴孩儿,婴孩儿看上去睡的很甜,白白净净,怎么看都可爱。

看到钟一山一刻,秋盈当即跪到地上,狠狠磕头。

“你先起来。”钟一山不需要问,便知秋盈何意。

秋盈没敢,“奴婢自知罪孽深重,亦知钟世子与我家主子有仇,若非有这孩子,秋盈便随我家主子去了也是应该,可这孩子是无辜的……”

钟一山沉默片刻,终是淡声道,“你怎么跑到这里了?”

“除了这里,奴婢不知道还能去哪里!主子没了,眼下整个皇宫的人都盼着小皇孙死,奴婢实在没办法,只能到钟世子这里碰碰运气!奴婢求世子饶这孩子一命,只要世子能给他寻个生路,奴婢随世子处置,千刀万剐也心甘情愿!”秋盈哭了,眼泪汩汩涌落。

钟一山看着秋盈,“你不过是个奴婢……”

“秋盈就是个奴婢,命不值钱,只要世子说一声,奴婢绝对不会眨眼!”秋盈不敢直视钟一山,却是死死护着怀里的孩子。

你不过就是个奴婢,穆如玉的恶行又岂是你能左右的。

“我会找人安排你跟这孩子出宫,给你们备足银两叫人把你们送出皇城,只是你一个人带着孩子,未来多有不易……”钟一山看着秋盈怀中的婴孩,“珍重吧。”

许是没想到钟一山能做到如此,秋盈猛然擡头,眼泪就像豆子般噼里啪啦的掉下来,痛哭流涕,“奴婢叩谢世子大恩!奴婢叩谢世子大恩!”

无所谓大恩,只是不再相欠。

钟一山转身看向曲银河,“此事烦劳曲寨主帮忙。”

“为什么是我?”曲银河颇为疑惑。

“因为我没钱了。”钟一山说了句既真实又无奈的话,他现在真的是穷死了。

曲银河还能说什么,“饭都做好了,你不吃些再走?”

钟一山没理曲银河,转尔看向秋盈,“你且先用膳,稍后这位公子会带你们离开。”

秋盈怯怯看向钟一山旁边的宫女,一脸疑惑……

今日休朝,范涟漪便趁着这个时间想要去探望都乐的妹妹。

自都乐在范府附近买了座宅子安顿都幼之后,她还没过去瞧过。

此时玄武大街一间枣糕铺子里,范涟漪买了这里最有名的几种糕点,拎在手里,朝范府方向走过去。

都府距离范府差不多七八户的距离,中间只隔一条巷子。

只是相比范府,都府要小一些,但这也花了都乐攒下的半数银两。

府门紧闭,范涟漪上前叫门。

不多时便有个老嬷嬷把门打开。

老嬷嬷姓赵,年约五旬,身上粗布料子的棉袄,两鬓斑白,慈眉善目,看上去人也老实。

整个都府里除了都乐兄妹,就只有这一个下人。

原本都乐也想多请一两个,可都幼胆子小,先后来了好几个也只有这一个对眼缘。

“这位姑娘是?”赵嬷嬷弯着腰,恭敬且疑惑问道。

“我姓范,是都副将的朋友,他在里面吗?”范涟漪手里拎着糕点,浅声笑道。

赵嬷嬷恍然,“姑娘请,主子在,这会儿当是在小姐房里陪小姐用膳。”

见范涟漪进来,赵嬷嬷随后关紧府门,前走一步带路,“范姑娘这边请。”

都府不大,前庭虽小但后宅要相对宽敞,尤其后园还有一座十分精致的假山,假山周围环绕碧池,这个季节,池子里是空的。

这还是都乐买完宅子后范涟漪第一次进来,便多瞄了几眼。

赵嬷嬷不是个善言谈的,走了一会儿终是来到主卧房前,“范姑娘稍等,老奴这就进去禀报……”

“不用了,我与都副将熟识的很。”范涟漪本能走向主卧,想给都乐一个惊喜。

房门开启,厅内无人。

范涟漪也没多想,直接拎着糕点去了内室。

就在范涟漪想要推门进去时,忽听里面有声音传出来。

“哥哥,你不要娶那个女人好不好……”床榻上,都幼柔柔弱弱靠在床头,小脸消瘦枯黄,长期流落在外以乞讨为生,都幼便是干干净净的样子,依旧让人看着心疼。

都乐手里端着瓷碗,舀粥过去,“你不喜欢涟漪姐姐吗?”

“不喜欢。”都幼说话时,抿紧小嘴,略低头,瞳孔往上看向都乐,似撒娇又似委屈。

都乐见其不喝粥,将汤匙搁回到瓷碗里,“可是涟漪姐姐待你很好,她还经常与我打听你的状况,还想着找更好的大夫替你诊治虚症,小幼,你只是觉得陌生,时间久了你一定会喜欢她。”

“可是……”都幼眼泪来的快且急,“可是哥哥若有了她,便不会理我了……”

眼见都幼伤心模样,都乐搁下瓷碗,双手握住都幼肩头,“哥哥好不容易找回你,如何会不理你。”

“呜呜……反正我不管,我要哥哥陪着我,永远陪着我……”都幼突然扑到都乐怀里,“哥哥不知道,我这十几年是怎么过来的……那些坏人……那些坏人那样欺负我……欺负了我才会给我吃的……”

听到都幼提起过往,都乐紧咬牙关,将怀里女子抱的愈紧,“对不起,是哥哥的错,我不该放弃找你,都是我的错!”

“我不怪哥哥,可是我怕……”都幼环臂抱紧都乐,怕是用了全部力气。

“没事了,那些都过去了,以后有哥哥在你身边,谁也不敢欺负你!”都乐心疼,眼眶微红。

房门外,范涟漪停滞在半空的手终是落下,她转身,有些落寞想要离开。

“范姑娘,您这是……”外面并没有离开的赵嬷嬷见范涟漪拎着糕点走出来,颇不有解。

许是赵嬷嬷声音重了些,房间里,都乐听到动静,当即松开都幼出来。

“涟漪?”看到范涟漪,都乐一时惊讶。

范涟漪只停顿片刻,猛转身笑道,“猜你没去军营,我特地买了点心过来瞧瞧小幼,她还好吗?”

都乐点头,“她还好……”

没等都乐说完话,范涟漪直接掠过他,走进内室。

都乐有些懵,转身跟进去时范涟漪已将糕点搁到床前矮桌上。

“小幼,在这儿住还习惯吗?”

就在范涟漪伸手想要去拉都幼时,都幼整个身子朝后缩了缩,扭头看向自己的哥哥。

多么明显的疏离跟冷漠,范涟漪只是一顿,便朝后退了退,脸上依旧带着笑意,“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你们还没吃饭啊,那我就不打扰,先走了。”

范涟漪不是个能隐藏得住情绪的人,她转身的时候都乐便看出来了,“涟漪你在外面等等我。”

“哥哥……”都幼把自己蜷成一团,怯怯唤道。

范涟漪没停,直接迈步离开内室。

都乐则走到都幼身边,将桌上的瓷碗端给她,“你好好吃饭,有什么需要就叫赵嬷嬷去做,等哥哥回来给你带好东西。”

这是都乐儿时经常会对都幼说的话,他年幼时总会上山捡柴,每次回来都会给都幼抓山上的小兔子哄她开心。

那段时光,在都乐脑海里回忆了无数次。

都幼捧着碗,低下头也不回应。

都乐虽心疼,却还是转身离开。

窗棂外,都乐的身影淡出视线,脚步声渐行渐远,都幼就只端着瓷碗,静静的看。

赵嬷嬷从外面走进来,无声行至床边,沉默不语却十分恭敬。

“不管是谁,都别想从我手里把哥哥再抢走,谁都不行……”

府门外,范涟漪本想一个人走,不想都乐从她后面追上来。

见范涟漪不理自己,都乐便知她是听到了。

“小幼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只是这些年流落怕了。”都乐跟在范涟漪身边,轻声道。

范涟漪只低头,这一刻的委屈她不想叫都乐看到。

以往有父亲在,她骄纵惯了,很多她以为是撒娇的举动落在别人眼里是嚣张霸道,是仗势欺人。

后来父亲去逝,经受人情冷暖的她,不敢撒娇。

因为再也没有人会像父亲一样,骄惯她了。

“我没事。”范涟漪扭头,朝都乐笑了笑。

都乐这方敢进一步,拉起范涟漪的手,“无论如何你记住,我爱你,我想娶你。”

看着都乐的眼睛,范涟漪突然停下来,“婚期再延迟一段时间吧,我不急。”

这一次,都乐没有拒绝。

所以说,女人真的不能太懂事。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懂事跟隐忍,错过的是什么……

自皇宫出来,钟一山第一时间接到消息,靳绮罗被放出来了。

于是本想赶往天地商盟的他,自抚仙顶换装之后直接入密道去了四海楼。

因有命案在身,四海楼如今已经被侍卫前后围住,暂时歇业。

钟一山想入,自有法子。

整个四海楼内,知道抚仙顶与四海楼之间有密道的人屈指可数。

石门开启一瞬,钟一山果然在装有两面镜的密间里看到靳绮罗。

所谓两面镜,在外看不过是三幅美人图,其内却可窥视外面的一举一动。

“天一公子!”靳绮罗料到钟一山会来找她,自出狱回来后便一直等在这里。

石门闭阖,钟一山匆忙过去,“靳老板稍安勿躁,赵棣到底是怎么死的?”

“自杀。”靳绮罗坐在桌边,肃声回道。

桌案对面,钟一山身体微震,随后坐下来,目露冷色,“他是自杀?”

“前日我得到消息赶回去,刚好在楼前遇到海棠她们被衙役押着走出来,我与柔芝撞了一下,是柔芝告诉我的。”

对于当日的事,靳绮罗也只知道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