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跑不要停。◎
绮蓝和银月逃跑的路线,是绮蓝一年时间里侦查的最佳逃亡路线,这个时间段的这条路上没有一个巡逻的人。
绮蓝和银月一前一后在黑夜里奔跑。
两人穿过寂静的巷道,翻过带刺的铁网,十分顺利地冲进了丛林。
银月因为身体虚弱,逃跑时多次摔倒,绮蓝担心银月的身体状况,便对银月说:“姐姐,我们要不休息一下吧。”
银月摇头,她的脸呈现如同死人般的青灰,跑步虚浮,仿佛随时都要倒下,她喃喃着,神经质地说:“不能停,不能停,要一直跑下去,停下来一定会被抓住的。”
姐姐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身体不住颤抖,她惊惧地抓住绮蓝的手:“妹妹,答应我,你也要一直跑下去,永远都不要停下来,就算是我跑不动了,你也不要停下来。”
这样的姐姐,让绮蓝感到惶恐。
银月再次要求她:“答应我好吗,不要停,永远都不要停,要一直跑下去。”
绮蓝不得不答应了银月的要求:“好。”
……
自从蓝蝶部落战败,星辰洞xue成为战神营地后,两人被铁链栓住,已经有一年时间没有离开过星辰洞xue。
跑出洞xue,外面的世界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触目所及一片黑雾,树木不是绿色而是黑色,枝头的鸟儿像是发了狂一般捕食同类。
早在一年前,绮蓝就发现洞xue内的环境就在慢慢发生变化,起初是中央天洞的太阳不再出现,再接着蓝天的数量越来越少,空气变得恶臭,黑雾天一日比一日多。
如今,一月能有五日不是黑雾天都是奢求。
洞xue外,是比洞xue内更恶劣的黑雾。
绮蓝感觉到一丝黑气侵入了她的身体,她不再能清晰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感到有一丝暴躁。
银月也是如此,在黑雾的侵蚀下,她的眼睛慢慢变红,长时间的奔跑让她的脸色呈现不正常的潮红,就连奔跑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绮蓝再次劝说:“姐姐,我们已经到族人以前捕猎的安全地带了,没必要再跑下去了,姐姐你休息一下吧。”
银月也不知是听见还是没听见,摇摇晃晃跑着,绮蓝跟在她身旁劝说,突然,银月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
“姐姐——”绮蓝惊得忙跪在地上去扶银月,却发现银月的眼睛不知何时,竟遍布血丝,她死死地盯着绮蓝,神情好似完全变了一个人。
姐姐好像是被这黑雾影响了,她用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近乎于怨毒的语气对绮蓝说:“为什么,为什么你当初明明已经躲了起来,为什么还要再出来,为什么要为了自己活命,杀了母亲!”
这让绮蓝再次回忆起当日她亲自将母亲头颅斩落下头颅的场景,她曾无数次梦到这样的画面,也不知是黑雾的影响,还是本身一直压抑的情绪爆发,她直视银月,幽蓝的瞳孔宛如野兽:“我出来就是为了杀母亲的,那就是我的目的!”
银月发狂似的将绮蓝摁倒在地:“为什么,为什么!”
绮蓝平静地看着将她压在地上的姐姐:“你觉得在那样的情况下,母亲活着会比死了更好吗?”
银月闻言,崩溃地大笑起来,她先是低声地笑,接着笑声逐渐放大,“呕”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呕——”
泪水和血水混杂在她的脸上,她无力地躺倒在地上,望着黑暗的天空,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绮蓝站起身,想将银月从地上扶起,可是银月却“啪”地一声打开了她的手:“你说得没错,死了比活着好,哈哈哈哈哈……”
失去理智的银月开始诉说,她这一年的遭遇。
“我被耶烈多次强|bao怀上了孩子,但是你知道吗,他竟然说孩子是他的,放屁!孩子明明是我的!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怎么就成了他的呢,是我的!是我的!他是个强盗,他竟敢抢走我的孩子!”
银月再次呕血,绮蓝担心她的身体状况叫她别说了,可是银月却不管不顾,她已经疯了。
“我一想到我的孩子以后会被他抢走,被他教导成那些个小畜生的模样,我就感到恶心,你知道吗,我竟然会恶心自己的孩子,蓝蝶族人从未恶心过自己的孩子,每一个孩子都是女神赏赐的珍宝,是生命的希望,可是我竟然会觉得恶心,你觉得我正常吗?”
银月说这些话的时候,全身都在颤抖,她本来就瘦得皮包骨,身上又遍布脓疮,说话的时候就像是战神部落里世代相传的巫女恶魔以及他们口中说的疯女人。
但银月原来并不这样,在绮蓝的记忆里,姐姐明明就是个和母亲一样温柔娴静又聪明敏捷的女子。
银月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我是蓝蝶族唯一一个会亲自杀死自己孩子的人,我是个罪人,可是他实在是太恶心了,你知道吗,这个孩子恶心到我每天晚上被噩梦惊醒就会呕吐,恶心到我一想起他就会恨不得去死,蓝蝶族的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个母亲会恶心自己的孩子,不,哪怕是动物也没有!有哪个动物会觉得自己孩子恶心呢?我是个罪人,哈哈哈哈哈……”
绮蓝制住银月:“姐姐你没有任何错。”她从怀中拿出食物,“吃东西会让人感到快乐,以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不要再想了,姐姐!”
此时的银月根本就听不进任何话,她已经深陷进了自己的世界里:“我亲手杀了他,我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我把他从自己的身体里掏了出来,我把他扔到了冰冷的地板上,杀死他的时候我可真痛快啊,可是我又好难过,他是我孩子啊,我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银月的捂住嘴由小声的呜咽变成最后嚎啕大哭,泣不成声:“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我的孩子长大了会变成什么模样,他一定在哭着喊着对我说,娘亲,我是不是哪里惹你不开心了,你为什么要杀我呢?娘亲,我好冷啊,娘亲,你能不能不要把我扔到地板上,我一定会很听话的,我会是全天下最可爱的宝宝。”
银月模仿着小孩子的语调又哭又笑,就好像她的怀里真的抱着一个可爱的小宝宝。
“你瞧,我宝宝多可爱呀,可是我亲手杀了他!我杀了他,哈哈哈哈哈……”
银月的话让绮蓝有种令人窒息的无力感:“蓝蝶族已经灭了,那已经不是我们的孩子了,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关系呢?”
银月再次崩溃,她双手痛苦的捂住自己的脑袋:“不!那就是我的孩子,强盗!你们所有人都是强盗!你们就想抢走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和耶烈有什么关系,孩子又不是他生的,他是强盗,你就是他的帮凶,凭什么!凭什么我生的不是我的!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绮蓝迫使银月冷静,银月比绮蓝大了七岁,个子也比她高得多,但银月实在太瘦了,身体就像是骨头架,一折就要断,绮蓝很轻易就制服了她。
隔得近了,绮蓝才看见,有无数黑气正在不断涌入银月身体,银月的眼睛变得好似滴血,整个人也仿佛进入了一种不似正常人的癫狂状态。
绮蓝基本判断这些黑气会影响人的心智,她用手挥舞,试图阻挡那些黑气继续入侵姐姐的身体,但她个子太小,就算是跳起来也够不到最顶端的黑气,之前那令人窒息的无力感又一次侵入了她的全身。
她感到惶恐,以及更深的……愤怒。
为什么她连阻挡黑气都办不到呢!
因为要跳着去阻挡黑气,绮蓝没精力去控制姐姐,她被姐姐发狂舞动的胳膊给打倒在地。
“砰——”
绮蓝的脑袋磕到石头,脸上流下大片鲜红的血水。
也就在这时,姐姐终于不再歇斯底里,她看着流血的绮蓝,安静下来,双手无力地瘫软垂落,猩红的眼睛也慢慢恢复正常。
姐姐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无助地看着绮蓝落泪:“妹妹,对不起。”
绮蓝逐渐升起希望。
然而,没等绮蓝缓过气,银月就“嘭”地一声平地倒下。
绮蓝脸色煞白,忙上前去探银月的鼻息。
昏暗的黑雾,笼罩着银月的身体,她的胸腔在平缓地上下起伏。
姐姐还活着。
绮蓝抹去头上冷汗,瘫坐在地。
绮蓝也感觉到有更多的黑气涌入了自己的身体里,她不知道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她只觉得心烦意乱。
理智被情感压制,是极其危险的信号,她必须得迫使自己冷静。
如今姐姐身体状况不好,不能再往前跑,为了防止被后面的人赶上,她得想想办法。
绮蓝将昏迷的银月拖到以前族人在外捕猎暂住的隐蔽洞xue中,然后用干草泥土覆盖抹去沿路的血迹足迹。
在一个分叉路口,她撕下一块布料放在另一条相反的道路上,接着割开手腕引出鲜血,一路飞溅,制造新的奔跑逃亡线路。
在制造逃亡的伪路线上,她找到了她舅舅曾经挖下的,捕猎用的废弃巨坑。
巨坑未被战神族的人发现毁坏,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旧貌。
坑底尖刺有几根断裂,尖刺上有斑斑点点的血迹,那是曾经猛兽留下的痕迹。
猎坑可以捕获猛兽,自然也可以捕获以力量为天赋技能的战神族人。
绮蓝了解看管死牢的狱长的性格,少主被刺死是大罪,如果直接禀告首领,狱长一定会被当场处死,所以他不会这样做,他会隐瞒真相,带着他的六个手下,单独来追捕她们,以求戴罪立功,免除一死。
如果以上猜测正确,只有七个人前来追捕她们,完全可以使用这个陷阱。
但,她要如何让七个人同时掉入这个陷阱?
必须让他们处于剧烈的奔跑状态,这样,即使看见前方有人掉下,巨大的惯性,也会让他们无法停下。
力量著称的战神族,没有快速改变方向的灵敏,笨重的他们,一定会一个接一个掉下去。
绮蓝四处收集青草绑了个假草人,再脱下外套衣服穿在草人身上。
她捡了几根枯枝放在巨坑上,再找到舅舅曾经放置在巨石后的地铺,覆盖在陷阱枯枝上,铺上泥土,伪造地面,最后,她将背影形似自己的草人,放置在陷阱后方不远处,当作引诱他们追捕的诱饵。
一切准备完毕,绮蓝沿着山路小道,返回她隐藏姐姐的石洞中。
蓝蝶族人的天赋技能是感知,早在她未接近石洞时,她便感知到了她的姐姐已经醒来,她害怕情绪失控的姐姐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忙一路小跑,跑回洞xue。
和绮蓝的猜测相反,黑暗的洞xue里,点燃了一盏昏黄的小油灯,银月和之前截然相反,她没有发疯发狂,也没有恐惧惊慌,她什么也没干。
姐姐像个小孩一样坐在这盏油灯前,仔细观察着油灯的明灭,金黄的烛光映照在她清澈的眼底,瑰丽而又宁静。
此时的银月,气色要比之前好很多,虽然依旧惨白,但总算有了一丝活人的气息,她的头发精心地梳了起来,身上血衣换下,穿上了洞xue里备用的白裙,柔和的烛光将她的身体包裹在温暖的光晕里,忽明忽灭。
恍惚间,她又变回了曾经温柔的姐姐。
这个洞xue是之前族人在外打猎暂住的地方,小小的空间里摆满了各种简易厨具和物品粮食。
一年未住人,洞xue原本已经堆满了厚厚的灰尘,但银月在绮蓝离开的这段时间打扫了这里。
洞xue又和以前一样干净整洁,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改变。
蓝蝶族没有灭,她们还依旧经常在这个地带游玩。
绮蓝站在洞口看着眼前一切怔神,银月朝她挥手,笑着说:“你又跑哪儿去玩了?过来,让我看看后背有没有被汗湿。”
绮蓝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异样,她在洞口踌躇片刻,最后还是走到姐姐面前。
姐姐像以前一样,将手伸进她的后背,发现绮蓝的后背一片潮湿后,她微微皱眉:“怎么回事,你哥呢?他怎么带你的,都不知道用毛巾隔一下,他不知道小孩穿湿衣服会生病吗?他总是这样冒冒失失,真是太不懂事了。”
姐姐说着,就起身在身后柜子里翻找毛巾。
绮蓝的面容仿佛是染上了一层死灰,她伸手拉住银月的衣角:“姐姐,不要再找了,我们快跑吧。”
姐姐有些奇怪:“你在说什么,我们跑做什么?这就是我们的家呀,我们为什么要跑?”
绮蓝大脑嗡嗡作响,就在不久前,银月还让绮蓝一直跑不要停,现在她却说出这样的话,姐姐真的失忆了。
银月蹲下身,双手握住绮蓝的双肩:“妹妹,你是不是因为刚才的事情在生姐姐的气,所以在同姐姐开玩笑?”
姐姐将绮蓝搂进怀里,像哄孩子一样哄她:“是姐姐错了,姐姐对不起你,姐姐不该对你大声吼,你是知道的,姐姐最喜欢的人就是你了。”
绮蓝没来由地掉下了眼泪:“我……从来都没有生过姐姐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