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喜事一件接着一件,白竑作为明法科头名,被刑部要走,连白昆山所在的大理寺都没抢得过,可见人才在哪里都是稀缺的。
同样,钟勉不负众望,夺得魁首。大家对这个结局倒也不惊讶,就是赌坊压钟勉的人都有些嫌弃:“嗨,赚个茶钱,都知道他要中头名。”
每个人都有光明的前程。
太子大婚仪经过一系列的仪式之后,终于迎来了成亲的日子。和百姓人家婚娶不同,太子的婚礼,更多的是庄严肃穆,就连装饰府邸的红绸都比别家颜色稳重些。
一位大学士、一位大将军分别作为正副使,持圣旨,礼仪完备得恭请太子妃上轿。什么堵门啦、为难新郎啦、催妆诗啦,都没有发生,在礼官的唱喏声中,仪式一件接着一件。观礼的都是朝中重臣和诰命夫人,心中亦是一片崇敬。
到了端本宫,太子破例亲迎出宫门,负责礼仪的官员也没有纠正。那些年纪大些的臣子、命妇都露出了心领神会的微笑。看来太子很满意太子妃啊!多少年没见端方持重的太子,有这毛头小子的一面。
入了端本宫之后,春生、迟生就不能进去观礼了,后续还有拜祭宗庙、拜见帝后之类的一系列流程,春生、迟生也没有资格参与。她们这些小辈都被安排出去玩儿,太子大婚,也是很好的交际场所。
春生、迟生刚进偏殿,正在招呼宗室子弟的二皇子顺势拍拍一位堂弟的肩膀,笑道:“你快安坐,有什么要的,我帮你去拿。”
安王三公子受宠若惊,今天二殿下这么这样和蔼,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都说诸位殿下与太子关系亲密,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二殿下和太子一母同胞,如此兴奋,也在情理之中。
迟生落座,二皇子刚好从旁边离开。
若是不知前情,迟生只会以为这是巧合,可看到二皇子瞥过来那一眼,迟生知道他是在故意避嫌。
被讨厌了啊……
迟生只当没发觉,继续喝酒吃菜,把太子婚宴吃出了乡下土财主娶媳妇儿的架势。
大婚仪是一个复杂的过程,亲迎之后,还有三天的礼节,大婚仪才算告一段落。
安国公趁热打铁,迅速提出回云南的请求。
皇帝因第一个孩子成亲,这些日子都是满面红光,闻言也不生气,只是笑问:“爱卿怎不多留些日子,朕之前还说,要等明年开春,再送爱卿远行。”
“陛下明鉴,云南到底多族混居,走开一时还好,时间久了,怕他们顽劣劲儿上头,不负管教,闹出事端。”
“哎——无妨,云南政务,自有主官和土司做主,爱卿也该好好享受享受啦。”皇帝喝得醉眼迷离,“去,给安国公带一坛子状元红。当年,太子降世,先帝已经取了大半江山,闻言大喜。在院中桂花树下埋了一地窖的酒,说是状元红,要太子以后进士及第,光耀门楣。哈哈哈哈……”
“先帝非常人,自然行非常事。”安国公不接太子成婚的茬儿,不让话题往婚姻的方向滑,笑道:“臣家的两个孩子虽按照中原礼仪办了成人礼,但云南还有很多看着他们长大的叔伯婶娘,也该回去再办一场宴会,让长辈们看看小马驹长大了。多亏陛下用心教导,两个毛孩子,如今看着也有些样子了。”
皇帝还是笑,只道:“刚来的时候,迟生瘦瘦的,还没门把手高呢,如今都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啦。”
皇帝感叹未完,安国公打断道:“是啊,小孩子一离开父母亲人,长高长大就如同泥巴里的树苗一样,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算算日子,松日赞普也该到京城了,爱卿不等孩子们叙叙旧?松日赞普的小儿子,听说在云南住了好些年。”皇帝又抛下一个理由。
“唉,那是个可怜孩子。”安国公仿佛陷入回忆,“那年冬天,臣外出狩猎,看到一个黑黑瘦瘦的小东西趴在草地上,冻得瑟瑟发抖,还以为是小乞儿。被带到跟前才发现,他穿的不俗,看着也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只是上好的羊皮衣裳已经坏了,毛毡鞋也是湿的。陛下不知西南冬天也冷,尤其是吐蕃。吐蕃的冬天也是三尺大雪,我们云南虽少下雪,但湿冷。”
“那种冷,是不敢把手伸出来。四肢冻得青紫,使不上劲儿。潮湿的雨水直往骨头缝里钻,南方人老了腿都打不直,钟老仙翁曾言,这是受寒受潮的表征。嗯,说到哪儿去了?哦,说到那小猴子。臣看他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就收留了他,等到两年过去,松日赞普才派人找来,说那是他的幼子。”
“吃了大苦头的孩子啊!和我那像个丫头一样,幼年丧母,有爹和没爹一个样,姨妈表兄远在北疆,身边就我一个亲人。”安国公端起酒杯,说到动情处,手不受控制得抖了抖,酒水泼洒下来,安国公也不用宫人擦拭,拿袖子抹干净,凑到鼻尖深深嗅闻:“真是好酒!”
“爱卿喝醉了~”皇帝大笑,他还没见过安国公如此失态。
“没醉,没醉。我家两个丫头,可怜咯~”不知是醉了,还是老了,安国公摇摇晃晃,又把杯子里的酒都洒了
“果真是醉了。”皇帝看了看天色,吩咐两个内侍把安国公送回去。
安国公却不走,趴在桌上嚷着:“我没醉,我没醉!”
两个内侍不敢用蛮力,只能轻声劝慰引导,“安国公,安国公,奴婢送您出宫……”
“出恭,我知道,更衣,我还知道,茅房嘛,汉人就是穷讲究!”
堂堂超品国公,喝醉了就撒酒疯,成何体统!
皇帝在上首,也喝得后脑发昏、手脚发软,但他意识还清醒,笑道:“爱卿,安国公,该回家啦。不若,今晚就歇在宫中,朕让内务府……”
安国公一咕噜爬起来,嘴里高喊:“回家,回家……”
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震得皇帝耳膜疼。
看她还听得明白,皇帝连忙安抚:“是啊,回家,回家。”
安国公起身行礼,却被衣摆绊倒,扑在地上,发出沉重一声闷响。内侍手忙脚乱把她拉起来,皇帝也吓一跳,走了两步想去扶人。
安国公却挣扎着跪在地上,哭道:“臣拜别陛下。”
话一出口,就利落睡死过去,呼旧独噜声打得比男人都响亮。
春生和迟生已经被宫人通知,祖母在和陛下饮酒,估摸着快结束的时候来接,却见两个内侍扶着祖母歪七扭八往外走。
“怎么回事儿?”
“国公喝多了,奴婢等送国公回府呢。”内侍们怕被怪罪,连忙解释。“陛下赐了轿辇,国公不肯坐,非要自己走!”
“行了,把人给我们。”春生迟生接过安国公,一人架一边胳膊,把人送回府里。
皇帝看安国公的醉态和老态,也是摇头失笑,心想,毕竟是上一辈的人了。记得年轻时候,安国公醉酒擒虎,太/祖亲手写了打虎英雄的条幅,也不知是什么恶趣味。如今,两个瘦弱内侍就能把她扶走,到底是老了。
最近太子大婚,第三代在望,皇帝环顾宇内,只觉神清气爽。夫妻和睦、孩儿孝顺、家国太平、后继有人,如此皇帝,该称完人才是。
皇帝良好的自我感觉,只过了十几天就被人打断了。
“你说什么?安国公已经离京。”皇帝抓着龙椅扶手不敢置信。
“是。”来回禀的大臣把头深深埋在地上,“安国公在太子殿下大婚第四日就离京了。”
第四日,如今都快小半个月了!皇帝大怒:“为何不与朕辞行!她眼里还有没有朕!”
大臣把头埋得更低了些,瓮声瓮气道:“臣问过城门卫,安国公走的时候还醉酒,只是头天晚上交待木家两位姑娘,天一亮就启程回云南,据两位木姑娘说,安国公已向陛下辞行。”
“什么时候……”皇帝仔细回想,仿佛那天喝醉了酒,是说要辞行来着。可那不是她醉得爬不起来,缓解尴尬的吗?好啊!居然在朕面前演戏,皇帝气得不行,怒火直冲脑门,找茬儿道:“那也该写封折子上来!”
那来回禀的大臣干脆趴在地上,破罐子破摔:“臣……臣在地上捡到了安国公府的辞行文书,是木大姑娘代书,掉在地上了。通政司因太子大婚放假,是轮流值守,臣,臣也是回来才发现的。”
那官员也是欲哭无泪,谁知道会出这种纰漏。通政司本也不是要害部门,不过一上传下达的中间机构,只要读书习字都能做,真正的机密不会让他们这些小官沾手,谁知道遇上这么大一个雷。又恰逢放假这样的好事,满院人都心思浮动,根本没用心分拣、呈送奏折。也是因为最近几个月大家上的都是花团锦簇、祥瑞遍地的折子,迟个一天半天也没人追究。
种种因素叠加,安国公的辞行折子,过了这许久才发现。
皇帝锐利的目光直刺通政使:“你就是这么执掌内外奏章,臣民申述之件的?”
通政使早就跪在一旁,事情就是他发现的,这封奏折也是他下令翻找出来了。自知失察之罪无可辩驳,通政使叩首请罪:“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通政使以为在劫难逃,却不想皇帝意外得没有怪罪于他。通政使拉起自己的倒霉属下,麻溜告退。